前曾为文举元僧清拙正澄书《灵致别称偈》似魏碑为例，论及书体风格的“巧合”现象。近又得一例，觉得有些意趣，遂拟文再议，兼以资谈助。

　　说起刘炳森先生的隶书，圈内圈外大概无人不知，尤其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颇有“满城尽悬炳森隶”之势，况且“炳森隶”还被电脑字库作为标准隶书字型采用，其影响力之大不难想见。如今先生已归道山，近来也有人开始评价“炳森隶”是非。但不管这些评价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似乎还没人对“炳森隶”的独创性表示怀疑，即一般都认可刘先生在“炳森隶”方面的“创意”贡献。然而当我们看了清代隶书大家桂馥(1736——1805) 的隶书《国朝隶品》，也许就会有人要怀疑这“创意”的原创性了。

　　《国朝隶品》一卷是桂馥的一篇重要的品评清初隶书家的文章，研究者对此并不陌生。然此文多以文本形式传世，初为罗振玉《雪堂丛刻》收入(图1)、后《丛书集成续编》(子部第86册)以普及版行世，流行遂广，而桂馥手书之迹在世上却十分难得一见。笔者近来偶翻日本明治时期出版的《书苑》杂志，发现其中登载了这件手书《国朝隶品》(图2) (局部图2—1、图2-2)，因是桂馥自书其文，故可以认为此乃其经意之作。仔细端详这件作品(图2-3局部扩大)，大概人们都会不禁联想起刘先生的“炳森隶”吧?是的，因为以书体风格来论，二者实在太象了。刘先生生前是否曾见过此书?是否曾由此而得到启发而创造了“炳森隶”?皆不得而知。笔者认为，刘先生没准儿还真没见过这件东西。至于说是否受到桂馥隶书的启发，那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习隶取法汉碑者大都要参考清人成就，想刘先生见过的桂馥作品和我们寻常所能看到的也差不到哪儿去吧，大约就是那种典型的雄劲浑厚的桂馥隶书。如此一来，则“炳森隶”之于《国朝隶品》，在书史上又可谓是一次不谋而合的“巧合”现象了。

　　盖桂、刘习隶皆直取法汉碑，用力甚勤，精诚所至而达到了殊途同归之境，亦非绝无可能。但以二人最终定型后的隶书风格之取向来看，刘先生在整合、规范乃至美化汉隶方面显然走得有些过了，故总给人一种工艺性和装饰性很强的感觉。其实依我看，尚处在烂熟前期的“炳森隶”倒还挺接近《国朝隶品》风格。反观定型后的桂馥隶书，如其六十岁后之作(图3)，则与《国朝隶品》相去渐远，形成了遒美厚重的风格特征。或者可以这么说，桂、刘二人在习隶过程的某一阶段中彼此出现了重合点，以此来解释二者之间相似原因，庶几近于客观。然而更为客观的是，所谓“炳森隶”之“创意”，确实是古已有之了。

　　其实，这类书法上这类“巧合”或“暗合”之现象并不罕见，然而当我们分析研究某人书作时，总习惯于望“形”生义，比如但凡看见其中有些形体笔法类似古代的某碑某帖，遂喜作“汲取”、“吸收”或“继承”之类的断言或结论。今拈出“巧合”之例，意在说明书法风格问题之复杂有若斯者。

图1

图2

图2-1

图2-2

图2-3

图3

(载《书法报》第47期,2007年12月5日(总第1194期)

作者：祁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