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些女孩子的画像,我想到的是“少女杜拉的故事”。这是弗洛伊德的一本书,副题是“对一个歇斯底里少女的精神分析”。黄丹笔下的这些女孩,似乎和弗洛伊德的“杜拉”远隔重洋,她们一点也不歇斯底里,安静从容得多:这是一个被温和的水墨漂洗过的女孩,正处于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把黄丹和杨珺的绘画作品放在一起看,可以发现后者的视野构成一个有纵深的“世界”,他用水墨描绘的革命历史人物、用汉砖元素构成的文化景观立即让“我们”意识到绘画和真正的历史之间的逻辑联系。而黄丹的女人,并没有那样一个文化符号来作为背景,尽管她尝试从旗装、用传统绘画的松鹤等福寿符号制造出一种时间沉淀的质感,但这几乎是徒劳的,它们最多如同深深浅浅累积、晕染的墨块一样构成某种造型效果,或者说装饰效果,而无法唤起强烈的时空幻觉。与其说这是技巧的原因,不如说,少女被限定在“纯真”那个角色上太久了,以致任何其它的描述、修饰都是多余的。
女人(像)作为“情欲景观”的一种,从仕女图、美人图一直到今天都是艺术表现的大类。有趣的是,她们多是在几乎没有任何背景和强烈的符号装饰的场景中存在,也就是说,她们其实是孤立的站在那里,被看,或看自己。女人(像)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装饰”,“映射”。
时光中的女孩,几乎是变化最小的,她们和自己的衣物服、和室内风景一起封闭在狭小的空间内,顺从、纤弱和天真。
经历了性别政治的熏陶,再像弗洛伊德那样用吹毛求疵的眼睛分析女人——而且,是些纸面上的女人像,总显得基础有点不太牢靠,尤其发言者还是个男人的时候。但是这却无损于这样的实用美学:女人描绘女人像,甚至是描绘任何东西,难免要被从自传或者心理/情感的角度来理解。
黄丹描绘过各种女人,最多的是女孩,她们还不到十八岁,这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一个排斥父母的存在的年岁,也是一个语言功能暂时性退化的年岁——情绪的波动、敏感的幻想和触觉甚至让她们无法自持。她的姿态,是一个自恋的的梦想家,独自在家照镜子,没有任何实际的依靠,这似乎是女性延迟了的镜像阶段,在自我与外部世界的斗争中,服装是一个堡垒,也是唯一的、柔软的武器。此外,也用此抑制过分的窥视欲。
微闭的眼睛,也是如此。
也许,她想说一点什么,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羞于开口。这个水墨女孩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样,在谨慎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和冲动,她强迫自己不越界,在花季,而没有迎接自己浓烈的开放。而一百年前的那个杜拉·基施尔则因为过于敏感而让那复杂的成人世界所伤害。之后,又成为心理分析师弗洛伊德的“病人”。他从她神经质的举动、她的自白以及梦境探究她的心灵奥秘,诊断、议论并写成著作出版,当作自己成就的一部分。
也许,画家定格这个时刻,是对纯真的一种留恋,或者说,试图让观者的记忆回光反照。但是,在艺术已经成为“策略选择”的今天,在画家的经历和作品生成之间作出上述推理是危险的,我所能找到的,只是从带有虚构色彩的集体意识、画面制作和观看体验之间的矛盾、缝隙中散落的一些残渣,一些痕迹,再虚构一个新的故事出来。
已经失去的不会再来吧。
描绘女性的图画、书籍、电影是如此之多,但是自认弗洛伊德弟子的雅克·拉康却说,“女性是不存在的”,是的,女人无法进入这个由男性创造的逻辑和象征秩序中,没有描述她的概念和语言。
女人仅仅是男人的欲望、逻辑的一个推论、症状。“她”在这个世界里最佳的姿态就是保持沉默,“她”因此而神秘,因此而 “被审美化”。
如此,黄丹描绘的这些少女,已然“恰好”符合了某种角色设定。
唯一的悬念是:杜拉长大了会怎样?或者说,“反杜拉”要不要长大?女孩,终究要长大,“社会化”,成为符号级的存在物,以某种方式进入这个象征世界之中。而女画家,画出来,然后被评说,不就是进入这个(男人的?)世界—逻辑关系中吗?
一辈子当少女,谁有这样了不起幸运能承受奇迹?或者,就长大,离开弗洛伊德的书,甚至打碎卧室的镜子,把经历、爱恋和损害蚀刻在身体上,也不害怕形之于行动。
亲爱的(反)杜拉,你到底要不要长大?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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