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是最古老的艺术之一，是超越地域、种族、也超越时间的最便于人类沟通的语言。因此，好的绘画应当让人看得懂。 　　然而，什么是懂？写实的画有景有物，甚至有故事。似乎好懂，但更重要的是其中要有意境、诗情、哲理；非具象的画，会有一种情绪的感染。不用在其中去找物象，如果连这也没有，那就由它去吧！不必为它费脑筋。 　　要画得“像”，自然不是易事。人类曾在漫长的历史中研究自然规律：解剖、透视、造型、色彩、才渐渐画得更“像”，学艺者也要为此付出长期而艰辛的努力。但“形象逼真、栩栩如生”绝不是艺术追求的目的。人们可以到处去看真正的风景和静物，大街上的各色人等本来就生动活泼，何况在这图像泛滥的时代、种种数码、影像都正在快速制作出“真实”的画面，为何还需要在绘画中辛辛苦苦去逼这个真，追求这“如生”？ 　　比“像”更重要的是“有意思”。意思有深有浅，但都得是观众领会到作者想说的话，或者感到与别的作品稍有不同，从而引起了注意。“意思”的含义有些模糊，但说得太具体似又不好。套用理论言词，恐怕就是“有意味的形式”。我曾觉得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的这句名言颇像废话，但似乎只能这么说。这其实就应了陶渊明的那句话：“此中有真意，欲变已忘言”。 　　古人说“江山如画”就明确肯定了画应当高于真山真水。中国画论将只会正确复制自然者称为匠气。即使其中的佼佼者也只评为“能品”。要追求的是意境、境界、气韵生动。唐人所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最精辟地阐述了绘画艺术的真谛。对于艺术而言，主观感情与生活缺一不可。艺术是人所创造的与生活相关的另一个世界。 　　艺术来自生活，但在拥抱生活的同时却必需与生活的“真”保持一定的距离，常常还要有意地造成“间离”。没有这个距离，没有表现作者的主观世界就不成其为艺术。 　　“生活就是艺术”的提法似乎新鲜，其实不通。如果不是糊涂，便是有意的花言巧语。其结果是取消艺术，让若干蒙人的把戏从这个缺口涌入。 　　幅面再大，内容再繁复的独幅画，总会让人一目了然。绘画就是这样直观的艺术。绘画不能过多的讲故事，它无法与小说戏剧相比。然而这静止的、直观的绘画却能供人长时间观赏。在欣赏的过程中还可能时时生出新意。 　　绘画中没有事物的发展、情节的起伏，它只能描绘一瞬间。从这个意义来说，它是没有时间性的，但它却能在时间长河中具有历久弥新的生命力。 　　在创作中，我追求在画面上远观势，近可读。也即重视画面总的构成与色彩关系的感染力。“近可读”不仅是细节刻画、色彩微差以及运笔、肌理等“笔墨韵味”。更注意具体景物背后更深层的意思，或诗情、或哲理，力求让可视形象成为一根导线，引发观者的联想。或者说让画面成为一把钥匙，打开作者与观者的心灵之门。 　　在艺术欣赏中，难得的是感动。由感动而引发联想，远超出了画中的图形，其效应就像原子能的链锁反应。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作者自己心中有感动。 　　绘画里有密码，这不是流行电影中关于探宝或凶杀的密码。而是通向作者心灵和时代的密码，它就存在于画面的构成、色彩、造型、运笔的排列组合之中，读起来趣味无穷。 　　基因决定物种。油画也因基因决定了它不同于其它画种的特质。如果搞民族化，讲中西合璧而不能充分发挥油画的特长，只会削弱了油画感人的力量，甚至消解了油画本身。 　　色彩无疑是油画最重要的基因之一。油画最能充分发挥色彩打动人心的魅力。在作画中有时觉得色彩在笔下燃烧，有时感到色彩如在弓弦间流出悠扬的旋律，或热烈、或优雅、或苦涩、或沉重。一切都自然而然地流淌进观众的心田，直接打动人的情感。一幅好画的色彩会让人数十年难以忘怀，真如孔夫子听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 　　什么是好的色彩？它怎么会产生神奇的力量？画家不仅得有准确地把握不同时空的本领，更需要驾驭与组织色彩的能力。画家不仅要对色彩有特殊的敏感，要能品味细微的差异，还需要坚毅与魄力。 　　油画的色彩结构很像交响乐，推敲色彩的时候，我常联想到排练中的交响乐团。再高明的乐团，也需要通过严格的排练去协调乐队各部份的音质、节奏、强弱……反反复复，不愿其烦。画家就应当是驾驭色彩去追求完美的乐队指挥。 　　我更愿意用“构成”的提法。它的含义，不再仅仅是解决取景的角度，或将某物置于某处，而更着重于画面中形与色的组合给人的心里反响。这里，形不仅是具体的人物风景静物，而包括了事物的关联，包括负形，甚至种种抽象的形。 　　自古以来，优秀的绘画作品中，总是包含着抽象的关系。这种抽象关系，躲在具体事物的背后。在无形中，不知不觉地打动人。能否领悟到具象中的抽象，无论对画者还是观者，都是重要的标尺之一。 　　画家不要小看观众，只在画面上浅显直白的说明什么，这往往让观众觉得索然无味；也不能在那里自说自话，形同梦呓，让画面成了没有谜底的谜语。对那种貌似深刻的谜语最好是不要去猜；画家更不应当去忽悠人、吓唬人，把艺术当作骗术。那些花样翻新的玩意，很像万花筒，看起来很热闹，转动的结果，却只留下一片灰白。 　　我相信人性相通，人类的审美也有共通性。从古至今，审美自会有变化，东方西方也会有差异，但这变化与差异总还不至于完全颠倒，古代的好画会让我们怦然心动，西方人也不会都把垃圾当作珍宝。到西方走走看看，无论在美术馆还是画廊，人们喜欢什么，冷落什么。和我们也大体一致。 　　对艺术领域中的新花样，我始终都有好奇心。好多年以前便注意影像、装置、行为。也许他们能在不同艺术门类的交界处开出一块新地。有的作品能显现出作者有不一般的聪慧。但我不能赞同“绘画死亡”的说法，起码有像我们这样的画痴总想画，也还有人爱看，绘画为什么会死呢？自己要活，便咒别人死，总不大好吧？“你死我活”的思维方式早该抛弃了。无论创作、欣赏、市场、我们应当努力构建各行其道的立交结构，我想，这便是艺术生态的和谐。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唐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