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跨進喜來登酒店大堂，牆上一幅油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眼睛：悠遠的天幕下，兩匹黝黑的駿馬，一名藏族老漢裹在厚厚的藏袍裏，領著他的女兒和兒子。老漢飽經滄桑的臉，木訥地笑著。風把姑娘的頭髮撩起來，粗糙紅潤的臉上，露出一種興奮，那男孩癡癡的望著什麼。

這畫面不由地勾起了我遊歷甘南草原的回憶。深邃的天空，藍色的高原，乾枯的河道，放牧的人騎著奔馳的駿馬。

久久的站在畫前。畫家對藏族人性格特徵， 地域、種族和文化的深刻把握，對草原民族深深的情感動了我。畫的底下是：虞世超，在上海就聽說過這個名字。

畫畫的朋友說：上海有一位從紐約回來的陳逸飛，紐約有一位從上海去的虞世超。事有湊巧，兩個星期之後，林肯中心舉辦有虞世超參加的聯展。於是，我們幾位上海朋友便應邀去看畫，聊天，喝茶。

油畫人物  盡顯寫實功力

虞世超，儒雅，大方，隨和。

他畫油畫也畫國畫。油畫畫人物和風景，國畫主要畫馬。 談笑間，我翻看他的油畫冊。 畫冊裏的作品十分精美，大都是人物和風景畫。其中有他的代表作多幅。主要包括人物如：《父親》、《幽香》、《草原兒女》、《姊妹》、 《遐思》、《浴後》、《聽雨》、《女孩與貓》；風景如：《故鄕》、《晨曦》、《憶江南》、《長島的老房子》、《靜靜的海灣》、《小島》。

這些畫，不僅體現了畫家的人格魅力，即毅力、才智、才學，也可見其扎實的寫實功力。 來美國之前，他的中國畫和西畫參加了上海的各種創作展覽會。來美國以後，他一邊在畫室工作，一邊堅持畫畫搞創作。在美國的十幾年裏，他的作品多次參加世界各地的展覽，並七次參加佳士得和蘇富比拍賣，盡數爲藏家高價收藏。

所以，好畫總是有人識。 虞世超的畫就像他的人一樣有靈氣。每看他的畫，就會有新感受。因爲他的畫耐人尋味。他深刻理解所畫對象，善用技法。他對色彩敏感，巧妙組合空間，線條、面及光，並運用中國畫線條表現結構的技法，使整體畫面有線條的概念。畢卡索的油畫，也是線面結合， 使線條流動在主體中，如《人生》、《熟睡的農民》。虞世超的《姊妹》《綠色的草原》 《父親》《女孩與貓》就運用了這種方法。

虞世超的油畫，明暗協調，暗部層次分明。 畫家十分講究細部變化，如寫實作品《父親》’刻畫的是兩名藏族人，父親與兒子。 《父親》的臉上透著草原的馨香，泥土的芬芳。表情祥和寧靜中暗含著風霜雨雪。畫家抓住了父親的心理和表情的變化。注意刻畫唇、 面部皺紋、額邊的銀絲來顯示剛毅慈祥的性格特徵，並根據肌肉走勢和面部結構、服飾特點運用筆觸。所以面部、藏袍和珠子的質感十分眞實，畫家還諳於色彩的冷暖、色相對比。從而使袍子的色彩豐富。整幅畫有米開朗基羅渾 厚敦實的形體繪畫之美, 如《原罪》、《創世紀》，亦有倫勃朗對光的使用技巧如《木匠家庭》《以馬伍斯的晚餐》。《父親》臉部的光，提升了畫面視覺效果，弱化了暗部。這種光的戲劇性使用，令人想起靑藏高原。藍天，白雲，陽光。

「一張畫可以反複畫好長時間，有很多細部値得畫，大的範圍有小的變化，有的畫畫幾年。因爲，畫會變化，所以重新畫。畫好了就捨不得賣。」虞世超說，「就想畫一張好的，代表自己水準的，能好好留給世人。不考慮是否賣得掉，張張要認眞對待。」

所以，一幅好畫總是和藝術家的修養、經歷、人格魅力有關。虞世超熱愛民族文化。《父親》、《草原兒女》、《姊妹》、《綠色的草原》，是他在靑藏高原，親歷藏族人的生活、文化，以沉靜的心，深深的情，精心創作的結果。

情愈強烈，心愈沉靜，畫筆愈精，畫境也愈高，這是藝術的高境界。

油畫風景 訴說懷念之情

虞世超的沉靜，也像他的油畫風景《故鄕》、《晨曦》、《憶江南》一樣。這些寫實的作品，透著一種幽幽的美，傳達著畫家對故鄕深深的懷念之情。畫家用色、用心、用情，用寫實的功力使其畫意境深遠。

看這些江南的小橋流水，我亦十分歡喜。因爲，我和虞世超一樣，眷恋上海、江南。在上海的幾處鄕村，依然保留著江南小鎭的景，平和、安詳，無一處不是天然的畫。

《故鄕》、《晨曦》，澄靜的水， 古老的房，幽幽的透著故鄕的馨香。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曰波。」故鄕亦在眼前了。斑斑駁駁的牆，靑石板路，靑石橋，楊柳依依， 細雨霏霏，阿大的船嘎吱嘎吱的搖著。天空，幽蘭幽蘭。水，淸透淸透。我又回到了故鄕。我到過上海的朱家角，去過周莊、西塘、同里。看這樣的畫，我便想著那裏的人家和橋了。

江南的水，靈秀。水是十分難畫的，水中的倒影、明暗，細細的波紋、高光、反光，刻畫得細腻生動，安排的十分妥切，畫面的整體構圖十分美。在這些畫裏，也有色相和色彩明暗冷暖對比，畫面細小處見出色彩的豐富，也見出畫家扎實的寫實功力。

從他的風景畫可看到康斯特布林的畫派，亦有列維坦風景畫的影子。康斯特布林用筆觸和色彩表現特定的光線、時間、空間、景色和對自然的愛，如《黛黎的山谷》、《早晨》畫的調子屬於歡快明朗的。列維坦喜愛自然的景。他的伏爾加河寫生作品，亦即對自然的詩意寫實。

我恰看得出了神，虞世超遞上一杯香茶，眉宇間都是笑意。這樣柔和的表情，卻有著對藝術的執著。畢卡索曾經說，用自己的血在畫畫。虞世超是用生命在畫畫。藝術就是他的生命，生命就是藝術。從上海的蘇州河畔畫起， 一直畫到紐約的第五大道。速寫、素描、中畫、西畫，幾十年練就了扎實的功底。

藝術是唯一的追求，就像紅葉必定是金秋的恩賜。

奔腾俊馬 現代寫意抽象

虞世超的油畫寫實，而他的國畫寫意。他的油畫是對古典主義畫派的藝術追求。他的國畫，是對浪漫主義畫派的追求，重於想像。

邊喝茶，邊環顧他的畫室。牆上掛著一幅奔馬圖。 那匹奔騰咆哮的馬，身姿輕盈俊美，奮蹄而起，欲從畫中飛奔而出。這大概就是朋友與我提及的，虞世超的馬。這種獨特的畫馬法，是我第一次見。我不由得歡喜叫絕，世上到底還是存在這樣有性格的畫家。我見到了一種新的馬。其馬，形式誇張、現代，並帶有寫意抽象的味道。

畫馬，南北朝謝稚《三馬伯樂圖》，情節生動；唐代韓幹《照夜白》和《牧馬圖》，烘托了盛唐氣象，北宋李公麟白描畫法融入很高的藝術修養和筆墨功夫，《五馬圖》綿延九百年；淸人郎世寧《十駿圖》氣勢恢宏；現代徐悲鴻擔歷史貴任，以精湛的水墨寫意，留給世人千姿百態的駿馬圖。

21世紀的虞世超筆下的馬，以靈動的線條繪出他自己心目中的馬。虞世超的馬靈氣逼人，欲脫紙出。其線條生動簡潔，馬姿輕盈漂亮。其馬，融西畫和水墨畫之技法，運用線條哲學。下筆，通氣韻，精形體結構。馬頭、馬鬃、馬身、馬腿和馬尾的結構準確無誤。以線以面，構成視覺美感。這是畢卡索線面結合的藝術手法，亦是中國畫寫意的藝術手法。虞世超的《八駿圖》、《天馬紛至》、《寶馬良駒》，畫面大多留白，線條舒暢非白描，以水墨潑面，線面結合，生動活潑。看這樣的馬， 我亦覺得十分輕鬆。他的馬，詮釋了21世紀人類精神生活，快樂、輕鬆、安逸，具有現代氣息。

在我的想像裏，馬該是這樣的。馬不該只有一種形式，一定有新的形式，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他笑著說。在他早期畫馬時，因小小的不滿意而撕去成千成千張紙。他亦爲了通曉馬的結構，而研究動物結構解剖圖。李公麟 《五馬圖》不施粉彩，以線條描出馬的英姿靈魂，黃庭堅詩云「李侯畫骨亦畫內，下筆生馬如破竹」。今虞世超亦能胸中有馬，落筆有神。西方早有浪漫主義畫派，我稱，虞世超 「胸有萬千馬，皆自雲漢來」應屬東方新浪漫主義。

所以，虞世超旣古典主義亦浪漫主義。馬諦斯曾說：一個眞正的畫家除了掌握寫實，還需有想像力。虞世超豐富的想像力，源於靈性及幼時的經歷。其祖父養盆景無數，盆景是立體的畫，自小他便在栩栩如生的盆景藝術中陶冶情致。他說，畫畫，旣是享受藝術，不爲金錢。他的作品件件精美。故，興趣所致，其畫也美。我已沉浸在畫中。

畫出風格 人如畫 畫如人

泯一口香茶，看每一幅作品。人物畫《幽香》，優美的女人體，紫羅蘭，女人優雅的探著身子。烏亮的頭髮，光潔的肌膚，靜靜的散發著幽香。《遐思》，芭蕾舞演員，著白色紗裙，靜靜的思。裙子的質感表現十分眞實。其神情亦如此生動美麗。《浴後》，少女沐浴在陽光下，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黑髮上，浴布上，皆是暖暖的光。光的運用，恰到好處的提升了畫面空間，亦使色調柔和溫暖。這些帶有濃濃的古典主義氣息的畫，令我想起法國古典主義畫家安格爾的《浴女》、《泉》……。

畫如人，人如畫。虞世超畫畫，兼有藝術的張力。其油畫，寫實、寫情，其國畫寫意、寫感。虞世超畫畫，能收能放，收之則畫裏有內容；放之，則畫外有意境。無論那種形式的畫，不但視覺美，主題亦美。藝術家，熱愛生活，達觀。畫自然是美的。

他像一泓淸泉。用沈靜如水的心、熾熱的情，寫自己的藝術。

作者：陳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