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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著名动画片导演今敏因癌症去世,他在遗书中写的一句话一直触动着我,他写道:原谅我一直的任性,就让我在自己选择的世界观当中活下去吧!有多少人能坚持活在自己选择的世界观里?又有多少人能清楚自己的世界观究竟是什么样子?还有多少人的世界观是能够任性选择的?我没有答案,甚至有些迷茫,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代,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了。但杨春生也许是个例外,从他的画面和交谈中,我似乎略懂了他就是一直在自己选择的世界观中创作,任凭他人言语,只做自己的主角。
杨春生是一位随性的艺术家,只给创作设定大体的计划,然后完全凭心而做,不疾不徐,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他对于作品的满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画面中人、物与景,这种爱倒不是说他沉溺于自我欣赏中,这种爱更像是一种普世的爱,是他对人性、自然的尊重。所以,风景和人都是杨春生钟爱的题材,但在他的笔下,这两种题材的表现并不讨巧,甚至显得有些孤僻,因为他总是与那些“边缘地带”相言甚欢。
杨春生的风景系列油画,画面空间深邃,视野开阔,空灵不拘,流动不滞,意与景远远超越于有限的画面空间,向画面之外无限延伸。杨春生的风景很多都是取材于凉山,他说他对凉山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他选择的表现对象不是那些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而是一些看似颓败的枯山,因为这里有着当地人更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生活痕迹,在他的风景画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人与物,让画面更具个人化体验。20世纪90年代,杨春生的风景画更具象,有着强烈的乡土气息,笔触厚重,写实意味强烈。如今,杨春生的风景则愈加简练、纯粹,笔触也更加细腻轻盈,更像个人的内心图景。
与风景画不同,杨春生的人物画更多地在现实与内心之间徘徊,画面中的那些人和景实实在在存在着,似曾相识,在这种半写实的状态和氛围中,生活的琐碎和平庸感被削弱了,“人此刻的状态”作为主体突出出来,而杨春生表现的人也是不经意间场景中稀松平常的普通人,因为在杨春生看来,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物是他画面语言的表现,他还要探寻的是画面语言背后的东西,即人的个体性、普遍性与共通性。他认为,人在最本质的那一点上是类似的,生成表象却有千差万别,他正是将这种想法贯穿在绘画中,客观地表现对象,不突出不强调,只是作为一个冷静、理性的旁观者。如《游记系列》、《事件系列》中素不相识、擦肩而过的人们,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背景等,并且这种差异性或许能够从他们的衣着、装扮、面容上可以看出来,但作为社会人,这种差异也许只是各种短暂的表现而已。
杨春生说他希望通过绘画来检索自我,不管是风景画还是人物画都不像以往的写实绘画那样“客观”,而是他所理解的内在自我的呈现,融合了艺术家的个人化思考和体悟的“主观化的客观”或“客观化的主观”。作为艺术家,杨春生善于用作品与他人交流,喜欢倾听别人对他作品的评价,并乐于在这些评价中汲取个人所需要的营养。这位被认为是“最懂生活的画家”内敛但富有主见,对艺术观和世界观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我不喜欢下结论,其实回到自身,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判断自己,假如我是一面镜子,我知道自己不够透亮。如此一来,便会有歪曲世界的可能性,那么,我透过自己这面镜子看到的他人和世界就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所以,我必须低调和谦虚,也许你会说我纠结,我就是要带着这份纠结投入到艺术中,因为艺术能够调试我的感觉”,这大概也是杨春生对普遍人性与风景感兴趣的原因,这也是他选择的世界观,他是希望通过艺术的调试来冷静地对待千变万化、千差万别的世界,就让他在自己选择的世界观中画下去吧!
生活观:尊重与敬畏
蔡芳芳:有人说您是“最懂生活的画家”,也有人说您是“蓝顶普洱茶泡得最地道的人”,您对自己的认知是怎样的?
杨春生:其实我就是一个慢人,绘画是,生活也是。其次,我比较看重人的普遍人性,在我看来,人其实在本质上有一种共通性,真正与众不同、有个性的人实属少数。我们看到的很多所谓个性都是表象世界层面的,实际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比如因为身份不同,就会令人产生不一样的观念,但人性的实质是没有太大差别的。我想表达的是,我们不应该太看重表象,不能依据个人的知识体系解释世界,而要去尊重客观。恰如我是一个慢型人,很难做成快事。慢就是我个人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除了慢,我还不喜欢下结论,愿意回到自身。其实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判断自己,假如我是一面镜子,我知道自己不够透亮。如此一来,便会有歪曲世界的可能性,那么,我透过自己这面镜子看到的他人和世界就不是它们本来的样子。所以,我必须低调和谦虚,也许你会说我纠结,我带着这份纠结投入到艺术中,因为艺术能够调试我的感觉。我对自己持巨大的怀疑态度,对他人我没有能力下结论。最好的状态就是在普遍的常识基础上跟人、艺术、文化、世界产生关联,也许在某一刻,世界会照亮我,在这一瞬间,世界会提示我,我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只是在这一瞬间,而不是长久的。
蔡芳芳:您对自己是不是过于谦虚?
杨春生:我不得不谦虚,因为有太多的未知存在,而我没有能力对未知轻易下结论,我必须要尊重和敬畏未知,尊重异同。
艺术观:艺术是自我检索的工具
蔡芳芳:在您工作室,看到很多小幅作品,是您最近的创作?
杨春生:对,都是2011年到现在的作品。
蔡芳芳:为什么想到画这么小的作品?
杨春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大画画到一定时间就想画点小的,人物画画久了就会去画风景画,好像一个比较“任性”。
蔡芳芳:这批小画看起来很随性。
杨春生:可能小画更接近于现在的真实状况吧。
蔡芳芳:画里面有很多城墙,城墙的表现很冷静、理性,包括光感,是有意为之?
杨春生:也不算有意为之的吧,是不自觉地就这样画了。
蔡芳芳:您的风景画很细致,特别是对土地色彩的表现。
杨春生:我喜欢空间语言,风景也不是写生画,都是搜集资料,然后自己构思的。我喜欢凉山的风景,但在我的作品中,看不出有太多凉山特色,我仅仅是想表达一种提示,这种提示当然是带有很强的自我感觉。能看得出来,我表现的都是一些枯山,但上面有很多人的痕迹。我特别喜欢人。
风景和人物的指导思想之一都是人,我不能说自己完全理解他人,但可以尽量理解自己,我画的就是我理解的自我,尽管可能自己也没那么了解自己。所以,我认为绘画就是自我检索和表达的工具,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绘画表现。2007-2008年,我画上的色彩还有些暖色,2008年到现在,基调就变冷了,也许将来还会变。
蔡芳芳:而且,技法上处理也更细致,更明确,更有棱有角,所以显得更加冷静和理性。
杨春生:就我个人而言,之前的大画我喜欢表现画面的氛围。氛围是一种语言,所有的表现都是为氛围服务的。现在的小画,氛围虽然在,但画面中锋利的东西也存在着,这主要是指画面的表达语言。对我而言,画面的变化不会太大,用四川话来说,好像比较“死皮”。
蔡芳芳:我注意到杨老师画面中有一个特点,总感觉画面中充满光感,这种光不是自然光,好像是从画面内部散发出来的。
杨春生:(画面中)光源的问题,开始我自己没有意识到,都是下意识这样做的,可能跟我的绘画方式有关,因为每张画要画很多遍。另外,我喜欢他(它)们,我想强调他(它)们,所以到一定程度就变样了,甚至抽象了。我喜欢的并不只是这个实实在在的人,而是人的共性,而我选取的只是这些共性里面的一部分,包括风景,我喜欢自然的东西,不引人注目的东西,很注意那种不经意的东西,因为它会一直在那里,不会被任何东西掩盖,换句话说,我对恒定的事物比较感兴趣,因为决定我们命运的恰恰是恒定的、不太引人注目的东西。
蔡芳芳:可否谈一下从创作到现在每个阶段的观念或者代表作品?
杨春生: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比较难的,因为我觉得艺术家如果谈作品的话很容易就会对观画者造成干扰。总体来说,还是你看到和了解到的这些作品,第一个阶段的画在体量上面都比较大,主要突出画面的氛围,画面中具体的造型不是很确切,带有一定的模糊性,且暖色调的运用都比较多。第二个阶段则有点相反了,画面的体量变小,冷色调的运用比较多了,画面的暖意更多地是精神上的了。
交流:用普遍性碰触内心
杨春生:我所有的画都是为了检索自己,然后将这种检索与观者交流。如果我在意别人谈我的画,不是在意他们说画的好坏,而是喜欢别人看画的时候有感而发,哪怕他只说到一点,我会去思考我的画是怎样带给他这样一种思考的,我觉得这种交流很珍贵,不带理论,不带期待,就是纯粹的一种观看和直观感受。
蔡芳芳:杨老师的创作可能更尊重自己的内心,才显得个性更强一些,这种看似普遍性恰恰触碰到了观者的内心。
杨春生:看上去不强调特殊性,其实对普遍性的真正观看会引发个性。面对不同的人和作品,问题不在于人和作品,而在于自己如何看待这种不同。就像世界不在于它宣示给我们的样子,而在于我们如何产生自我观念。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喜欢比较安静,世界对我而言,没有一定的样式,分分秒秒都在变化,都在呈现不同的样子,我尽量不因为世界的变化而扰乱我基本的判断。
不强迫自己也就相当于不强迫别人,这里面就隐藏了一个自由的问题,让我们自己来选择自己,是比较生态的活法。每个时代都会造成压迫和引导,但对我来说,我就会站到一边,想这个压迫和引导带给个体的生命是什么。
比如在每一个时代的浪潮下,大家的反应很焦虑,要不就完全投身于时代中,跟着历史的车轮旋转;另一种就是在半推半就之间,想要参与又怕被淘汰;还另一种就是远远地看。但无论哪种都应该受到尊重,这是人们的选择。
蔡芳芳:杨老师画面中的人物会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春生:这种基础来源还是人的普遍性,人虽然在表面现象上区别比较大,但无非就是生物本能和社会本能,超越或反省这两种本能就比较有意思,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按我的能力或态度不断三思。我要很清醒地做出自我选择,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想的话,对自己和他人都宽松,也可能造成我所谓的社会影响。什么社会理想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就是要有基本的尊严,这实际上很难。
蔡芳芳:请再解释一下您所说的“尊严”?
杨春生:我愿意自己所绘的人物有尊严,因为我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要有追求和尊严的。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人都能给予别人尊重和尊严,这是我们都能够做到的,人和人之间要有善意。
我画面中经常出现一个戴帽子的背影与正面走过来的人,我是想表达一种抽象的人与人的关系,是对生命和世界观的看法。佛家有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擦肩而过也许就是百年的缘分使然,但擦肩而过的刹那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生命就在刹那间不断被改变,我们应该尊重生命。
艺术他人说
廖慧(诗人):杨春生的作品有一种安静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通过画面的色彩、运笔等其它形式“制造”的,而是他通过思想获得,又通过捕捉思想带来的感受表达的。他不会主观故意地“干扰”被选择的对象,而是采用“悄悄喜欢”的方式描绘,所以每一个所绘对象给人萍水相逢,却相知颇深的感觉。他画面的光不是自然光源,而是一种内部光,每一个表现对象都试图散发出一种光,表达自己的独立存在,风景就看得明显,光线是从地上出来的,这让观者感受到他在指向内部的绘画表达。他的画没有侵略性,仿佛不愿去干扰、主宰看画人,要“侵略”也只“侵略”画者自己的内心,实际却具有让人“定住”的吸引力,会“粘住”观者,一幅画可以被反复咀嚼。总之,跟宏伟、外张的巨大声音不同,他是朝内的,因而选择了静悄悄的爱好,这个爱好力量也很大。也许正是这种可以称之为顽固的朝向,构成了他画面独特的基本方面。
慎谿(友人):首见画面非常简洁:一仆倒之人,一站立之牛,一排栅栏,一竖立经幡,一踩高跷的包拯包大人,天与地。似乎仅黑白两色,光色纯净,轮廓鲜明,萧瑟,凄冷,超现实。待趋近时发现有异:同一空间下,仆倒之人之全无阴影与站立的牛呈异常墨黑的阴影。人的衣物使用了淡色调的处理,呈纸壳状,使人感觉到其软弱,无力,空虚,似悬浮着飘动,又似随时被融化;低着头似逃避,懒惰,失败……杂乱的头发示思绪混乱,找不着北。牛在此使用了大块的深色调作了生动,细微的刻画,从形体,皮质机理,眼光,尾巴,变异的阴影,茸茸的须发;使之谦卑,自信,昂然而立,神气活现,黑中透亮,充满了生机和能量,心底之气由内向外迸发。
外之所形,莫非内之所发,大地的虚无,安宁,平静与天空的沉重,乌云翻腾。栅栏内之平静和光洁与外之波动和昏暗。踩着高跷的包拯即三尺头上的神灵,公平,公正,公道维护者和监督者。再查看题目:1996年木里之人,1998年昭觉之牛,2007年成都之作者,发觉是时空并置后相互叠加构成。
Tudou(友人):
1.撒谎对自己有利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实话。
不隐藏“自己之所是”,这就是他(杨春生)人生态度的核心。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有别于大多数艺术家。支撑多数哲学家的,往往是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心,或是建构理论体系的雄心,而他选择绘画只是为了服从忠实于自己的责任。他要的不是渊博的知识或洞悉的智慧,他要的是目光清晰与内心澄明。做一个直视自我的人,或者说,成为一个“得体的人”,始终是他目的。人类所有的姿态并非都是徒劳。我们可能很难体认这种忠实于内在自我的激情和渴求,但他对此有深刻的理解。在回应维特根斯坦的那个问题时说:“根本上,问题不在于是否在所有情况下讲实话,而在于是否压倒一切地要求自己是真实的——是否应当不顾相反的压力坚持做自己。”哲学找到他,俘获了他,令他不得安宁,无法与自己和平相处,除非他满意地解决这问题。如果我们看到的画面是建构起来的,那么,实在本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指独立的思想),和这个宇宙中其他的存在,不会发生实质的交流和沟通,经验建立起来的沟通模式,是多样而随机的。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认知的模式。
那些拥有共同生活经验和语言的人能在一起探讨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这增加了交流的效率,弱化了鸡同鸭讲的程度,但要达到真正的沟通与理解,那也是不可能的。
2.人类是他们灵魂最鲜活的自画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超越存在本身所代表的那种真实。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绘画都只是一门技术,用来表达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万千印象。只有极少数的人把绘画作为一种反思的途径,让他们重新去面对内心的真实与虚妄。对于后者而言,绘画即人生——它不再是一种技巧展示,而是一种生活状态。正是在这一点上,杨春生区别于大多数艺术家。
《中国百老汇·上层》2013-10
作者:蔡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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