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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往花桥
云南省大理州永平县境内有座山,叫博南山。海拔高达2704米。汉代开通的西南丝绸之路,始于四川,经云南、缅甸直至印度。博南山是必经之路,也是最为险绝的一段,遂有博南古道之称。
博南山东南坡,有一个村子,叫花桥村。花桥村有座庙,叫普照寺。寺里有棵古梅,据说是元代建寺时,庙里的和尚所植,所以被人们称为元梅。
从一本研究梅花的专著里,我知道了这棵元梅。2019年元旦,带了画板,如脱钩之鱼,我从南京一路赶来。
花桥村至今保留着完好的古道原貌。三米宽的石块路,顺着山势穿过整个村庄,向山顶蜿蜒而去。古道两旁,有税关,有客栈,有马厩,有邮局,有药店。可惜已是陈屋旧瓦,破败不堪。
花桥村陈书记骑了摩托车,在前面带路。大理的树东兄,驾车紧随其后。博南古道本是马帮之路,坑洼不平,石块路面可以击打出悦耳的马蹄声,却令机动车举步维艰。车子像喝醉了酒,蹦蹦跳跳、左摇右摆地前行。坡狭路窄,当我担心如何会车时,却发现迎面来的车子,总是找一个胡同儿或三角路口,为我们让路。树东兄远远看到迎面有车来,也会找一个地方停车,让对方先行。一切都是彬彬有礼,默契而自然。唯一遗憾的是,偶尔会惊扰到路边驮着干柴的小矮马,以及拿着马鞭的小男孩。
村委会在村庄的上端。南北两排二层楼,中间一个院子。院子西边,种了两棵梅树,是元梅的后代,一棵含苞待放,一棵繁华满枝。南排的房子,一楼四间,办公用。二楼只有两间半。一间半为厨房,一间为宿舍兼储藏室。陈书记指了指靠近窗户的一张床,说您就睡这里了!来送我的树东兄,看看脏乱的被子,以及床头的大米袋子,拖着我便走,要我去永平县城住。我笑笑,指指窗外农家的牛与鸡,说:天下的宾馆都一个模样,而农村却各具特色!我喜欢这里!
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梅。陈书记在二楼露台上指一指百米外的一个院子,说:元梅就在院里,那里最早为普照寺,后改为县衙,再后来改为学校,现在是博南古道博物馆!
元梅与画梅人
国内存世最老的梅树,是三株元梅。而花桥村这株,最为入画。
梅香不怕乡野僻!天南海北爱梅的画家纷纷赶来。
第三天,中国艺术研究院唐建先生带弟子来了!
第五天,中国美术馆刘曦林先生带弟子来了!
第六天,北京印刷学院朗森先生带弟子来了!
第九天,广州美院方楚雄先生带弟子们来了!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全因这株元梅。古梅主杆直径近两米,离地五尺分为四枝。四枝盘曲如四巨龙,腾舞万状,伸向四方。巨大的树翼,可避百馀人。有的枝干弯曲像藤萝,奇甚。刘曦林先生生怕自己看错,问我:小刘,你确保那是梅枝而非藤萝吗?
我们来时,树身上方花苞累累,下方则已万花齐放,暗香浮动。山风起时,整个花桥村都会弥漫着梅花的香气。尤为可贵的是,这株八百岁高龄的古梅,长势旺盛。每年可结梅子五百馀斤。
云南籍的老画家朗森先生,被老梅的古拙桀骜所打动,极其虔诚地对老梅磕了三个响头。唐建先生,候鸟一样,每年腊月都从北京赶来为古梅画像。
是的,并非所有的画家都能见到如此高龄的古梅。今人如此,古人也如此。宋代吴县范成大遍访天下梅而著《梅谱》,书中载有古梅两株:一株“去成都二十里有卧梅,偃蹇十馀丈,相传唐物也,谓之“梅龙”,算来顶多五百年而已。另一株“清江酒家有大梅,如数间屋,旁枝四垂,周遭可罗坐数十人”,而花桥元梅可罗坐百馀人。由此可知,以画梅著称的宋代扬补之、元代王元章等人,未必见过花桥这样的古梅。
我在树下徘徊十几天。鸟儿啾啾的晨曦中,蜂儿嗡嗡的艳阳里,落英纷纷的晚风中,我或绕树三匝,或耳贴树干,感受古梅的蕴藉,聆听古梅心声。一棵梅的躯身,可赛百株梅的容量!一棵梅的气概,可压万株梅的英姿!苍老!纷杂!混沌!深厚!博大!扭曲!丑怪!这哪里是一棵树啊?这分明是一座大山,一座包罗万千的大山啊!
于是,我笔下的画风骤然而变。
普照寺
不知是先有了花桥村,还是先有了古道。村子沿古道而建,古道穿村子而过。
普照寺,建在村子里的古道边。
马蹄哒哒,古道繁忙。商贾往来,村子繁华。道阻且长,祈求平安,普照寺香火旺盛。一条茶马道,盘活了村子与寺庙。
寺里有一株古梅。猗曲苍劲,遍生藓苔。梅开时节,思乡的旅客,采了几朵,寄给远方的家人。哪位年轻的马夫,偷偷折了一枝,捎给前方村寨的姑娘。
距梅三丈,有一株古茶树,为明人所植。高五丈,粗两围。每年自冬季开花,一直开到仲夏。花为九心十八瓣,可入药。民国时,永平政府秘书窦居炎为古梅、明茶题联曰:
阅历风霜,问尔几生修到此;
传来锦绣,有谁千载艳如斯。
我来的时候,古梅依旧在,明茶已无踪影。普照寺,也搬到原址上方的山坡上。原址改为古道博物馆,像一位唠唠叨叨的老人,诉说着古道曾经的辉煌。
我沿着陡峭的坡梯,爬到普照寺。寺门紧锁。
去问守护梅花的何大叔,普照寺没有和尚吗?何大叔笑笑说,哪来的和尚?由村里一位姓吴的大叔照看着。
那几天,吴大叔很忙。在普照寺的下方,即古梅的西边,正在修建一座财神庙。资金由村民自愿捐献,吴大叔负责财务工作。
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我走进普照寺。寺内有玉皇阁、三圣宫、圣母殿,殿阁狭小,院落逼仄。与民国《永平县志》所载普照寺“规制宏敞”,相去甚远。
吴大叔带着一顶鸭舌帽,眼光温润,面目慈善。在普照寺里,老人家不厌其烦地给我读殿堂上挂的“圣训”:
第一条,敦孝悌以重人伦;
第二条,笃宗族以昭雍睦;
第三条,和乡党以息争讼;
第四条,重农桑以足衣食;
第五条,尚节俭以惜财用;
第六条,隆学校以端士习;
第七条,黜异端以崇正学;
第八条,讲法律以儆愚顽……
从看到花桥古梅的第一眼,我便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这株古梅会如此长寿而茂盛?除了博南山肥厚的土壤,与丰润的雨水,难道真的是有神物护持?
在吴大叔谨严的朗读声中,联想到古道上默默礼让的车辆,以及村民们淳朴的微笑,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醉饮梅下
戊戌腊月初五日夜,与何兄正坤等饮白酒斤馀。何兄辞。余酒兴方浓,遂去寻守梅人何叔。何叔已寝,起身设酒于古梅下。山村寂然,惟闻涧水咚咚。花影婆娑,但嗅梅香阵阵。何叔亦好饮。二人乐甚,各饮三两。诗曰:
千年梅花何人栽?
月下花影点苍苔。
爱梅莫羡林和靖,
花桥村叟沽酒来。
山风徐来,一落英飘入酒杯。余喜而叹曰:老梅亦来同饮矣!
忽见一老者,衣着素朴,须发皆白。请对饮,不就。云:此地本为普照寺,清净之地,岂可饮酒作乐?老梅若耽于酒,何以获八百之寿?
晨醒,余卧于床。去问何叔,不曾见老者矣!
刘元堂,山东乳山人。南京艺术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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