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净鸟行高(节选)——伯揆的一天
阮文生
多年之后,一谈起那个时刻,像是厚实华滋的插页,在属于
伯揆的所有日子里随即打开。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秋日的黄昏,一般人不会注意的东西,也
就是土丘、秫秆、柳树、沟渠里的水吧,这些华北大地上的田野
现象。灰暗、铁黑、火红、明亮、金黄,在往一些事物的深处或
根部沉淀、浸漫、游移,然而它们留下的踪迹,足以在伯揆的内
心燃起一团大火。
走出画室,高楼在身后渐渐矮下了,城市的轰鸣稀疏了,鹭
鸶柳树插入了,飘浮的声浪碰到硬物,这些易于流浪的东西,不
再往大地深处无边际的泻去。太阳是一抹金黄。打开的金库的一
角,不仅让天空斜倾,而且那些光芒在叶片上碰得稀里哗啦,好
一阵猛响。高粱摇曳,顶上的穗大冠公鸡的鸣唱,明亮悠长沉稳
厚实,它们滑过原野,仿佛要将所有的时间囊括,至少是文字底
下描出的红波浪,震颤在心里起伏,视觉给牢牢勾住。现在是在
石家庄市东郊,这就是画家伯揆。
这些景物一点不陌生。伯揆的童年装满足够的乡间生活。
那些日子构满了一架长梯,将他托到云空里的城市。眼前的情形
唤回了遥远的过去,不,它们好像是悄悄地跟随过来,现在只是
给它一个意外,所有的乡间都是差不多的,伯揆的田野情结是深
重的。有的小孩喜欢让父母带着逛公园,可他却乐意只身一人在
田野里走动,吹吹口哨拾块土坷垃向远方抛去,他喜欢原野的气
味,像在家里走动。一束狗尾草,他能玩半天,还有垄沟里的透
明的水和水里的活物。几岁时,他就迷入家里一本“芥子园”,
终于,一天晚上,父亲问上高中还是学美术,他说学美术。这样
就在美术界又增添了一棵茁壮的秧苗。
中午睡了一觉,感觉不错,头脑清爽精神气足。这些平静的
东西其实并不平静。高粱是在积攒了足够的风雨光,头颅才能进
入沉思的状态。早先的日子红穗是连个照面都没有的。一些土地
给翻开,倾斜的泥块里嵌着草根和蚯蚓,它们是袒露的心情可以
看到小小的走动和震颤,更为碎小的星泥从蚯蚓弓曲的胴体边落
下了,灰黑的色彩立即淹没了响声,还有下一步的打算。原生态
的信息描画着大地深处的活动。
伯揆跨过一截流水,跳过一堵土坎,他甚至孩子一样爬过一
堆秫秆,泥土和草叶的气息,混合成一种辛辣的味道,它们在鼻
孔弥漫旋转,仿佛要把感觉劫持到远离身体的地方。这味道很复
杂,像画幅里抹了灰色,加上朱红,后来墨黑和橘黄也大块大块
地挤进来了。
还是回到画室吧。
脱下外套,伯揆铺开丈二宣纸,握起画笔,就是打开积蓄良
久的闸门。色块线条呼啸而出。不错伯揆早已是一页宣纸,它吸
收了过多的原野气息,他要将它们还原,并且将今天太阳的热度
加进去。让秫秆变成草帽,秫秆早旧了,可织成草帽却是新的,
这就是道理。河渠的水,是从湖泊里抽出的细线,他们在编制玉
米大豆高粱这些五谷的玉帛。
田野的现象淹没了伯揆,摆动和飘浮的只是笔和长发,他不
知那些潮流是否全部准确地通过了自己的笔端,然而他的每个毛
孔都是潮湿的,不断地使用灰色,干了,又来一次。秋天的大地
比天空还要深沉,灰色是个好东西,能真实地记载土地的肤色和
面貌,然而表情呢?高粱的确是一场大火,让它们继续燃烧吧,
照亮秋天的道路和广场。鹭鸶划过了灰褐的云空,从江南飞到
了北方,该歇歇了,就在高粱的旁边或者说画幅的上端小憩一会
儿,对!让它们成为背景,灵动的气韵从水乡吹来,从大地的深
处洞开。
一遍遍的画,手臂酸疼了,周身大汗淋漓,可心里的意思却
未完全出来,似乎滞留在不知名的地方,像那些萌芽和河湖边的
青色的倾向,只在摇动浅浅的潮流,一些碎屑从旁边飘旋着远去
了,却不能如雷电将整个江河掀翻。
画画是个苦差事,是脑力的又是体力的,自选择了这份苦他
就一直在画板上守望。颜料宣纸毛笔至少用了几卡车。他先画油
画再转花鸟,画画还要字写得像样。中国字看似简单,要写得像
回事,可不是容易的事。伯揆是越画越感到难,越画越觉得学养
贫瘠。画在功夫外,要历练笔墨,历练人生。要有游历作资本,
名山大川都得到,仅黄山他就来了好几回了。尽管从1995年起,
他已在全国各地举办大小个展四十余次,在全国美术大赛中多次
获大奖。作品被中南海、中国军事博物馆、美国、英国、法国、
新加坡等收藏,但要时时画出“一唱雄鸡天下白”那样让人掉泪
的作品,可不是想画就成的事。伯揆的精品意识是越来越强了。
有些东西有些想法宁肯不画也不滥画,要画则画出新意,画出情
感,画出特色和味道。
作者:随风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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