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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时间:2009年8月26日
访谈地点:北京宋庄肖昱工作室
采访人:刘璟、陶寒辰、杨琳琳
问:我们先闲聊吧。您大概什么什么时候认识方力钧的?
肖:上大学吧,我们同一届。我们工作室是对门,我是壁画系,他是版画系。
问:创作上有交流吗?一起上课吗?
肖:上课没有一起,交流肯定有。现在都忘了,也都是谈画啊,但更多地还是一块儿玩。
问:一起游泳吗?
肖:我不能游泳,我属于一游就淹着的。他游得好,他有时候游泳都拉着我去。
问:大学里你们的学习和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
肖:我不知道他的印象,我的印象就是玩儿。整天也不用上文化课,考试过了就行。因为我们刚上一年级的时候,高年级就把文化课给罢了,完了我们就捡了一个便宜。不上文化课就自学,到时候考试,考过学分就行。
问:那专业课的情况呢?
肖:专业课还是比较认真的,该画画就画画。
问:读大学时方力钧给你留下什么印象?
肖:他一直很有才情,画画也跟别人不一样,跟他们班谁都不一样。
问:不一样体现在哪里?
肖:他就是显眼,开始你看不出他是怎么样的,慢慢慢慢的就出来了一种他特殊的、特有的味道。他不太受主流技法地影响,他自己的东西非常鲜明。
问:在大学里就开始创作很大幅的绘画作品了?
肖:那时候不是太多。我印象中版画系画大的少,版画系有一个好处就是,老师讲的技法都是功能性的,没有当成艺术成品来看。所以他们自己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可以用自己的手段来实现。印象当中他的大幅创作是毕业以后。因为毕业前工作室也局限,好多人。
问:在大学里有什么记得特别深的事,或者对方力钧影响特别大的?
肖:他是很活跃的,朋友特别多,对人老是嬉皮笑脸的呵呵。就是好玩嘛,脸上表情特别丰富,谁都愿意和他玩,他也比较会照顾别人,照顾别人也不是面上的。所以他的人缘特别好。
我有一年无聊就找他去,假期吧有十天二十天没见他有点想他。我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那时候也没电话,我就知道他在邯郸,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就上了火车了,也没买票,到邯郸就稀里糊涂地下去了,看见出站口有一个豁子,我背着包就出去了,就逃了一次票呵呵。出去以后就想怎么找方力钧,就去群众艺术馆问有没有人认识方力钧,找到一个认识他的人,吃了个炒饼睡了觉,就被带过去了他们家了。
他挺意外但特高兴,就把小时候画的画给我看。大头、鸭梨,我看他画画的风格从小就形成了,画得特别饱满,边缘线也特别讲究,当时就挺惊讶的。他那边有很多朋友做陶瓷,就给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他当时和发小弄了个美术班,他去带班……
问:大学时去圆明园找房子了租吗?
肖:那时没有,那时候还没有想到要去那里,当然去玩过。以后那是唯一可以去画画的地方,可以租房子。方力钧去得比较早,他去了带了很多人过去,还帮别人先租好房子。他留点零花钱,和朋友说来吧,呵呵,去了很多朋友包括杨茂源、田彬、杨少斌、岳敏君这些人。
问:方力钧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您“蹭住”。
肖:那时他还没去圆明园,是一个冬天我在街上碰见他,还是特兴奋的样子。他心里有事别人看不出来,他老是精神饱满的,自行车骑得倍儿快,我们俩就一边骑车一边说话。他说你在哪儿呢,我说我在学校,他说我在找房子搬家要临时周转一下,我就把钥匙给他了,他很聪明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哈哈。然后我就住了差不多不到一年,我当时的房子是单位临建的,很小,有两间屋有一个小仓库一个小过道,他住里间我住外间,屋子都很潮,基本打得地铺。他那段日子挺有意思的,挺浪漫艳遇也比较多。他又特勤奋,会规划,每天那么玩都有时间写日记,写艺术感受,每年要写一两本,所以他的资料整理起来特别方便。
问:他的日记在大学毕业后都烧掉了。
肖:后来也写,因为日记这个东西挺折磨人的。在我那儿,他开始画那批黑白油画,感觉社会处境和无聊的那种,阳光底下打哈欠和傻笑的,我印象中将近10张画。那是1992年,1993年我搬走了。是他先搬走的,搬到友谊宾馆,再搬到圆明园,中间又中转了一下,在辅仁大学租了一间大的工作室,开始画那些彩色的油画。1992年开始,老栗给他和刘炜做了展览,那个展览非常成功,一下就感觉他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然后把泼皮的风格总结出来了。
问:您说的是方力钧和刘炜两人的非公开画展吧?
肖:对,是老栗组织的展览,在北京展览馆。
问:您去看那个展览了吗?展览的影响怎么样?
肖:去看了,那一段我们整天在一块,成天晚上喝酒。影响谁也不知道,不知道对还是不对,但知道是全新的一种感觉。当时谁也说不出来,但感觉这是很棒的一个展览,也许大家互相谁也不说,但是心里都清楚。老栗说到了点上,说这是泼皮艺术,还真是的。就艺术本身来说,好的东西一看就是好的,因为当时的背景是写实地比较多,他这种画在情绪上和别人不太一样。
问:从毕业前作版画到毕业后画油画,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什么交流?
肖:我们两个争了。凡是我和他争了以后,他拧着都对呵呵。包括油画,他后来不按油画的路子走,争论了一段时间后,他说我这不是油画我这是丙烯哈哈,我想想也对。但的确这些很吸引着我,就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他一直误解,以为我在学术上特别懂他的意思,我是直觉但说不出来,毕业的时候他的两幅素描参加了89大展,他让我给他写点文字,我现在都忘记给他写了什么,憋了好几天给他,他看了大概两分钟,说不行。因为他是很清楚的人,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我当时是另外一条路子,所以完全是一种误读。
问:在方力钧去了圆明园之后,你们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肖:我们俩其实像兄弟俩,私交非常好,有时候抬抬杠,有时候一天都不说话,但是互相能知道对方。在他到圆明园之后,我老去找他玩,好多人都找他。他在圆明园挺有影响力的。
问:在圆明园有一段时间他过得非常贫困,按他的话说就是一个月能天天吃挂面就很满意了。
肖:应该是,但他那个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他永远是这样,比较好的朋友他永远不会让你不舒服或者让你感到他有困难。我猜不出来这是好强还是天生的,他老是让你觉得他乐观,他老有办法,我对这方面不太敏感,所以我一直觉得他过得挺好,特美,到处跑。其实他很挑,但能够交各种朋友。
问:在圆明园看到他第一批彩色油画,你们有没有讨论过什么?
肖:那时候已经不讨论了,已经怎么画都对了,你和他太近了以后就觉得他怎么做都对,因为他跟当时周围太不一样了,独特,包括画面和情绪、他的心态,和主流区别很大。也有圆明园画家的画,但都看不进去,比较躁。
问:您觉得方力钧从大学包括更早之前,一路成熟到圆明园,他是不是一直沿着一条很明确的线路往下走?
肖:他很清楚自己,在每一阶段都有阶段性的规划,他很规律。那时他每天七点起来画画,无论晚上喝到几点,他到点上都起来。我觉得他是一个能够让你感觉心里特有数的人,所以有时他特像老大,大家都没主意就看他,老觉得他心里有数。
有时候忧国忧民,好多年前和他争论,他说现在的中国人好像不太爱国了,看不到那种爱这个国家、关心人民的情景,我说看不到不一定没有,中国太大了。然后就交换下意见,他觉得我说的可能有道理,但他还是觉得看不到了。
问:您觉得您当时自己的艺术理念对方老师是否产生过影响。因为在方老师的访谈中,他经常会谈起您早期的一些作品,譬如《求偶》。
肖:我还真不知道对他有影响,倒是他对我还有点影响。他脑子里都是红火绿火,在外面的时候他特有主意,我们私下里时他又有很多特别怪异的想法,我也有些怪的想法,然后就互相说一说。他没说完你就不能打断,他一定要和你说。我记得特别深的就是他要做一个水泥台子,里面要把一些虫子埋进去,外面还有台小电视。当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太棒了。这就是直觉,那时你也不知道这东西好在哪,或者说你怎么去阐释。艺术家天生就有这样的一种思维,而且你马上就能明白那个意思,比较直接。我当时可能觉得电视机没有必要,他也在考虑到底要不要电视机。也许这个事他忘了,但在我印象中,要用电视机的话也是特别小的黑白电视机。这个事情讨论完就过去了,因为他做过实验,但并没有展出。主要因为他油画的那部分还没有结束,那时候游泳系列还没开始。总的来说,那个时候方力钧的观念非常新,他也把这个方案跟别人说过,别人就做了一个墙,把海鲜嵌在里面。虽然方力钧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但是他挺严肃的,他的方案非常严格,他有着一种沉重感。
之于《求偶》,这是我94年做的,他们那时已经成功了。我做的时候他们都不在,都没看着。那时我在做行为,张桓他们也在做,我觉得他们做的也还不错,但还有问题,就感觉他们的行为艺术还像装置。而我理解的行为应该是一件事情,就是事情的本身,所以当时就做了那个。
问:从圆明园之后一直到现在您和方老师还有什么联系?
肖:他搬到宋庄以后联系的少了。我们可以一年不见面,但一见面就感觉天天在一起一样,我也觉得这挺怪的。其实我们话很少,有时两个人吃饭就是吃饭。我觉得这是一种挺特殊的感觉。因为大家都有一套逻辑,在我的印象中,我们俩的事情我都记不住,但让我一说他就特别平静。其实有很多特别激动的事都忘记了,像那时谈恋爱什么的就哭啊。现在猛地一说,来龙去脉都不记得了,不知道为什么。(笑)那时候年轻,大家喝喝酒都特别激动,然后就一起疯,但是起因现在全忘了。而那些有趣幽默的事都很薄,过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想不起来了。
问:这种厚重的生活感觉对方老师或者您是否都有影响?
肖:我和他在一起是种特别的感觉,就不太像一般的那种酒友弄的死去活来。我们也会说些掏心窝的话,但第二天全忘了(笑)。这些只是一种情绪的接近,然后语言里面的逻辑现在想起来并不重要。
问:方老师在早期曾把您的照片画入他的作品中,您看到那幅画时当时什么感觉。
肖:他当时也没和我说要画我,就要了很多朋友的照片。一次我拿来作品一看,这不就是画的我吗?他说:“怎么样?”(笑)还挺特别的,他最特别的是画鱼,但是我觉得他画我那张挺棒的。
问:方老师给你们画肖像,把你们头发都给去了,您怎么看待。
肖:我当时就是光头,只是我时光时不光,不像他天天刮,我当时剃光头就为了过瘾。记得有次去买烟,商贩就对我说:“喂,你,刚上来吧?”我心里一愣,想什么叫刚上来的。就问“从哪上?”“从新疆上来。”“不是”(笑)。那个时候没什么人剃光头的。他剃光头是有想法的,我剃光头是因为什么发型都不好看,我去理发别人说要什么发型,我说来个平头,过段时间留长点再去理,中间是立着的,两边是趴着的,有点朋克的感觉,但我也不是那意思。后来各种发型我都试过,之后就干脆剃光头得了。他剃光头和我不一样,他的光头和他的作品比较一致。他画了一些小秃头后,就比较固定留光头。他一年级时也有时是光头,但高年级之后就基本都是光头了。
问:您当时是怎么看待方老师的“光头”符号的?
肖:当时我说不出来,但是很喜欢。感觉这个比较特别,而且他都比较特别的。其实当时的那种心理大家都差不多,只是我画的是另一种感觉。所以我很容易理解他的心理,只是他画的比较明确,颜色啊、画面啊什么的,所以他非常突出,我就是觉得很喜欢。
问:您怎么看待方老师后来开起了饭馆?
肖:我猜他当时开饭馆主要是为了接待朋友。他是那种特别好客的,我感觉他从圆明园到现在我和他吃饭都没买过单,其他人应该也是,而且他经常请几十个。圆明园那时候大家都很穷,他有时候没钱就忍着也不愿意给别人看到。我估计他这么多年花在外面的钱就得上千万,他特别的江湖。(笑)所以他开餐馆我感觉主要是吃饭更方便,而且他就好湖南的菜,他去了一趟湖南就爱上湖南菜了,回来还想吃湖南菜,那就不如自己开一个。但是我觉得餐馆和他的才情没太大关系。我感觉他才情才用了一半。他事务性的事情太多了,他也是特殊时期成功的一个艺术家,而且中国没有那么好的艺术体制让艺术家心无旁骛的进行创作。你要想在中国成功就一定要素质比较全,他就属于这样的,什么事都能给你摆平。所以这些也耽误他很多精力,他自己也有着很多乐趣和爱好,本身他就是个很有趣的人。我记得他喜欢养鱼,我们俩就开始逛鱼店,从一点不清楚的热带鱼开始逛。当时觉得养金鱼没什么技术含量就开始养热带鱼,还弄了个加热棒什么的养了一阵子。之后方力钧开始养狗,他那时养的狗还挺贵,记得我们还去部队里面的军犬基地去挑藏獒。我以前对狗没有概念,认为狗都是大黄狗(笑)。但是和他进去一看,看见了各种各样的品种。他买了个小藏獒后,家里那个大狗把小藏獒咬死了。他就很伤心,因为他花了很多心思去弄这个。他那时还对狗链子研究比较多。到现在我都觉得他特有创造力,像现在的一些装置。但是我还是觉得很多事务性事情耽误了他,如果他身体还行的话,他还有很大的余地,因为他的才情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因为他是很有趣的一个人,他要去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挺辛苦的。
问:您觉得方老师从大学到圆明园,再从圆明园到宋庄,这一路走来方老师在艺术上有什么样的改变和创新?
肖:你看原来光头的时候啊,我觉得他的生活是一个大的状态。虽然有时候生活好点有时候不好,但还是整个的一段。后来日子不错了,但也是光头系列,因为生活环境没有太大的变化。再之后他自己买了房子,整个生活平台就不一样了,他可以去好的地方去游泳了,于是他就开始画游泳。那时他有一个水底相机,他就带去玩,拍了一些游泳的照片。我觉得也许那个小相机是偶然的,但这也是个必然。因为他的生活还是比较浪漫的,而且生活质量也提高了。那批也画的是光头但还是和之前有区别的。后来他就开始做一些类似雕塑什么的作品,开始弄些观念。他后来画大画时,我就觉得他又要开始一个新的面貌。
问:您觉得方老师成家、有了孩子等家庭上的事情对他在艺术创作上是否有较大的影响。
肖:就是画小孩多了。记得是在某个展览的请柬上,他画了一个婴儿。当时我们就猜他媳妇是不是怀上了小孩。因为刚怀一两个月还不敢确定,但后来还真怀上了。我觉得方力钧的经历、处境对他一直有关系,他是一个广泛接触社会的人,他内心对社会的认识比较敏感的。他自然流露也好,画面中表现也好,就像他现在做的那些小人,我觉得他跟以前想做的虫子之间有种联系。他经常感叹生命的短暂,他非常担心,觉得人生命很短,他也做了这些东西的作品。
问:最后请您再回忆下以往中的哪些事对方老师意义很大。
肖:我觉得新生代展览要说,本来这个展览有方力钧和刘炜的。后来不知道具体什么样的原因就没有他俩。现在想想还挺有道理,他们俩和其他人像刘小东等,他们画的就是两个方向。但这件事反过来也成就了方力钧他们,之后方力钧和刘炜又有了岳敏君,杨绍斌这些泼皮的艺术家加入,就形成了一种外界认为成功的模式,但我觉得就是一种生存状态。总的来说方力钧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当时一说泼皮都知道,影响太大了。他当时就是国内艺术圈一个成功典范,很多人模仿他以为就可以获得成功,其实这样是学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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