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中的“线”是非常特殊的文化现象：首先它是描绘形象的方法，在作品完成以后却又可以脱离形象而存在。这样，我们理解是，在很多情况下它所表达的应该是一种抽象的内容。不过，这种抽象，不是由绘画的形象传达出来，而是通过画面上的那些线所表现的情绪。还有，线在作品里常常是作为符号，标示着艺术风格和品行的。因此，在中国画家看来，这是个没完没了的话题，与绘画相关事情，几乎都要落实到那里。

　　不难理解，在绘画的过程中，那些线条充盈着画家的感情，注入了生命中最活跃的东西，留在笔端的痕迹怎么会是简单的?但是，当把这种感觉举述为一种图像——“锥画沙”、“屋漏痕”、“千里阵云”、“壮士屈臂”又是如何呢?——也许我们领悟了，问题是，转换了文字的叙述，我们得到的不是直接的印象，或者说，这种感觉，是作为知识，像书本上的警句一样被我们记住了。所以被我们称道的内容，毋庸置疑是因为作品的背景，恰恰是这种因素影响作品的效果。依据文人画家的观点，作品即人品，人的修养、性情决定绘画的格调和品位。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看画，实际上是不在画面。这种玄妙的欣赏方式，作为传统融进了我们生活，并且成为摆脱不了的情结。我们无意讨论其中的短长，不过是今天的生存环境发生了改变。任何美好的事情，一经走到这一步，都免不了要变化的。那么，我们谈的“线”呢，这样一种经典的叙述方式也会遇到尴尬。文人画家在作品中通过线表现出的抽象的意识，是显示他们的生活智慧，若以实质考虑，其实是一种具体：他们对社会和个体的生命有着清醒的看法，他们将认识与情感渗入作品之中，我们可以把画面的一些感觉视为偶然，但绝非炫技，他们将个人丰富的想象像酒一样酿造出来，不过，这原滋原味的东西，我们已经不会品尝了。

　　至于今天，中国画的绘画方式一定也是需要用“线”的，这与我们必须使用汉字一样。但是白话文与古文虽然同出一炉，也还是有着诸多不同的要求。现在的困难是，如果以从前的方式来画，绘画过程有些像表演;改变这种习惯，会对中国画的观念产生动摇——这种担心并非虚构。文化形态上的变异随着社会观念的演进时常发生，我们无法指责每一次的错误所在。轻率的冒险者失败在于轻率。如何做得谨慎认真呢?谁也无法说出答案。在艺术的创作中始终有着一种很强烈的个人的东西，每个人都在寻求自己的工具和表达方法，这不但是为了阅读者的好奇心。艺术家反复的探索表现语言，其过程催生了思想。我们考虑到，没有思想的交流，艺术作品只能是一种俗套。那种看似谁都懂的内容不能称为艺术作品的内容，没有阅读中的陌生，与没有新鲜空气一样。我们可以是以“线”出发，借此表达“我们”的阅历。这样做的意思是把注意力放到作品之中，而不是外在的形式的表达。也许看起来有些作品在语言上会有变化，在神气上的表现，我们有理由相信，会是浓厚的中国风格。这正是有意义的地方，因为说着的是自己的事情。

作者：赵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