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次个人画展，是在北京的中国画研究院。那是1990年。展览的名称是《赵奇中国画•连环画作品展》。现在，单从这个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我是多么的重视连环画。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是否还有过类似的展览，不过有一点可以说，即使有，那也仅仅是“连环画”，而不是我的那种东西。那是什么呢?为什么还是连环画?这就涉及了非常复杂的问题，以至于到了今天，我也难以说透。但是，有作品在，这就好了，大家可以不断地去看看，不断去领会、理解，不断去看看其中的涵义。——这样的口气，似乎是在介绍别人的作品，是的，我的确有这种意思。在我的认识中，艺术作品不是个人的，作者只是完成了。如果称为是一种艺术作品，在审美上还有些意义，它一定属于社会，属于大家共同的拥有。这样地强调之后，我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一种解脱自己、一种逃避的理由。

　　已经过去了20多年吧。可是，我还是不断地听到有人在谈论我的那几件作品，主要是《可爱的中国》、《啊•长城》和《靖宇不死》。问题集中在这几件作品是不是连环画上。——这是问题吗——现在我又转换了角色，成为了作者。那么，大家在一块儿坐着聊天，海阔天空，什么都可以谈的。

　　为什么我们的头脑里总有一些固定不变的认识?以为什么什么只能是这样?欣赏艺术，一件作品吧，一定含有欣赏者的口味，并且起着决定的因素。但是，我以为欣赏艺术作品与品尝食品毕竟有很大的不同。品尝食品，其中个人的口味，那是多年养成的感觉，在这一点上，很多人都有体会——“我妈做的饭好吃”，——这种话还是好说的，可它没有普遍性，也不含有责任。对待艺术作品，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我们谈欣赏，总是说进入了一种境界，而真得能进入，在一种境界里生存，绝非易事。

　　还是说我吧，我们把话题挪到从前。当时我只是想画，只是觉得这种形式好，请注意，这是一个根本，我感觉到了某种形式——某种语言的独到之处，当然有我的兴趣——或者说口味在。我的作品是为了这种兴趣而不是为了利益，这样的讨论结果会是有意思的。比如说对于我的那些作品，甚至会影响对它们的判断。因为那几件作品的题材，粗看起来，很像是有人指定和安排的任务。那么，这个事实对于别人就没有了必要?实际上这样的考虑其实质恰恰涉及了我们最初的问题：艺术终为何物。

　　我们面对一件作品，没有了好奇心，没有了未知的东西，那件作品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只能算是我们藏起的一个物件。艺术品的目的在于对于人的影响，它在精神世界里给我们以帮助。所谓的境界大概是指这种并不现实的存在。但是，我们不要以为这是凭着逻辑和概念的获得，不要觉得想象力的无边。一般说来，只有具体的形象，它的内容才是丰富的。

　　那么，我想来，我的作品首先是一种方式，它是文字和绘画结合的东西，两方面互为补充和支撑。它们的结合与渗透，目的是使作品看起来更加丰满，给欣赏者提供更多的阅读空间。这样做的效果与通常解释文字跟着画面跑的连环画就大不一样了。连环画的形式在我的作品里更像是一种借口，不过这没关系，我喜欢这种表达。我所追求的也许正是它与独幅画的差距，或者说在我的作品里有着同传统连环画的不同之处，那么，这一种独到不是显得很好么?还有我想表现的内容不是事先的规定，我更多的是依赖感觉，我只是把我感觉到的东西放进了画面，这样，我们看到的像是层层转述，也像是多重意义的传达，通过这样一个过程，我们得到了一种感动——这种感动，有欣赏者情感的介入，因而会显得真诚和珍贵。

　　在1990年的展览上，我选出了重要的画面，当然量很大，有许多幅，这是希望在展览现场使人尽可能地看得全面一些，看到主要的内容。另外，我的主要目的也在于把整个画展视为一件作品，这算是一种新鲜的构想，因此，被有些艺术批评家称为是“对连环画极端地解构”。看来，我并没有更多地去考虑如何是连环画的，我思考的关键在于如何是一件作品。

　　到了今天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连环画的确实涵义，我只承认像刚才说过那样，它是一种方式，表达生活和情感的方式，仅此而已。

　　我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他看见水中的自己的影子非常怜爱，终于成为了水仙花。我的问题是，他看到的是自己吗? 有人解释为是水中之“像”，而非他自己;就是说当他凝视的时候，注入了内心的爱，他在创造“他”吧?这样，我们得到了“他”——水中之像的时候，他便离“他”而去了。

　　吉林美术出版社这次准备重新出版这三件作品，同时还包括与此相关的草图，这又说明什么呢?我隐隐感到其中有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是对一种理想、一种事业、一种事实的在意吧?过去了20多年的东西，这样郑重重印，不会是轻率之举。但是，我得说，我不认为是一种“怀旧”，我觉得在那种情绪之中会有哀叹;还有，不能直面于作品，凭着印象，往往会把棱角的地方给抹平，像河床里的石头，圆溜溜的不好说什么了。

　　这一次，应该说是最全面对这些作品的介绍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最好的态度是和别人一样，客观地去看待它。

　　就这样吧。

作者：赵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