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何以能够粉饰?为何要粉饰?这似乎听起来有点矫情和玄虚，然而，如果我们从九十年代中国社会经济与思想文化的发展变化的实际经纬情境来透析，就不难理解在张亚杰、展望、曾梵志、袁文彬、雷波、奉家丽等青年艺术家的作品里，人物形象的面部化妆与面具描绘及躯体的空壳状态，何以作为最主要的符号一而再、再而三地频繁出现，勿宁说，这批艺术家是以自己的体验、从各自的角度，不约而同地为我们正在生活的这个时代中的每一个人立像写照。 　　如果说九十年代头两三年政治波普和玩世写实主义对象征着人民记忆的特定价值符号和体系的消解和调侃，源自当时人们普遍的理想主义(用西方现代文化来拯救中国)的精神失落，因而人物的形象特征和所代表的社会文化背景属性，成为决定作品是否具有文化针对性的最重要元素，那么，近三四年来中国经济市场化步伐的加快而带来的对外经贸和文化交流的大幅度增加，使得中国艺术在与西方的交往中得到了无论是题材上还是媒介材料上甚至处理方式上的新的突破机遇，油画题材的发展、水墨语言的争论、装置现成品的选择、视像与影像艺术的引进、行为艺术的表演……等等，表明中国艺术正在步入一个更加开放、更趋多元复杂的网络化时代。然而令人忧虑的是，艺术的表达方式获得了更多的选择可能的同时，艺术对社会生活的关注、对人的价值体系和信仰理念的现实境遇的关怀，却越来越有被艺术和社会生活的网络化的复杂与精致淹没的危险。 　　张亚杰们敏锐地意识到现实社会生活和文化语境中的人所面临的这种似是而非、含混不清的尴尬处境：一方面是社会经济的高速市场化进程，其追求财富和利润的方式和规则，颇有现代西方工业化国家实现科技与生产力现代化的风范;另一方面是信息网络化的触角伸及中国所带来的后现代的思想文化的消费观。现代主义的工业化科技化，与后现代主义的消费思想文化，在中国被共时性地混杂并置在一起，生产与消费的关系在今天并没有沿着生产、消费、再生产、再消费的良性循环方式进行，而是相互含杂、不分主次先后甚至喧宾夺主地矛盾抵牾着;勤俭建国的发奋图强式清教戒律，与灵魂精神的平面化，即时性消费的享乐主义观，交织在一起。刚从人文理想主义的价值体系的失落痛疼中脱离出来的中国人，却又在旋即风潮般涌来的市场商品大潮里承受着消费享乐文化意识的“磨砺”。前心后背夹击中的中缝人，经受着来自社会体制与市场机制的双重限定，灵魂与肉体表里若即若离的有着两张皮、双重性格的人，成了艺术家笔下和手下表现的重要对象。 　　张亚杰95、96年这两年的作品，从描绘神情恍惚游走于街巷的青年形象的彩色《街道》系列，进入了不黑不白的刻划人物肖像的《无题》系列，正是对人的价值归属己无处可走的两难处境的理解所致。斑驳诡秘的街景被削弱、压缩和平面化，代之而来的是人物形像的突兀、充斥画面，这不禁使我想起一位中国艺术家说的，艺术在今天应消除文本，凸现艺术家的生存状态。画面中的人物多取材于艺术家身边的亲朋好友，实则艺术家本人的写照。他(她)们慵散好闲、无所事事的神态和姿势甚至带有搞笑色彩的扮相，无一不被统摄于黑白灰三个层次色调的相互映照造成的感伤气氛和面部涂脂抹粉的掩饰传达的难言之隐中。主灰的色调使画面中的人物仿佛生活在白夜式的异样世界里;粉饰在给茫然的灵魂遮丑的同时，强调了现实生活的戏剧化，在一个生产与消费的日常经验世界的矛盾冲突中，每个人都是演员，在人与人交际的网络中表演着一出出真真假假的人间悲喜剧，率意的笔触、未完成的化妆、离心耗散的兵马俑、印有重大社会事件的报章一角，相互交叠、穿插，与画中人物形态一道，构成了一种漫不经心的人间众生相。他(她)嬉皮笑脸，他(她)们游手好闲，他(她)们似乎要与你交谈，却又似乎无话可说，他(她)们不满足于传统的价值体系，但对现行的生存状态忽视人的精神深度更不满意，他(她)们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将来，他(她)们只属于现在，他(她)们掩饰的是一颗颗茫然无措的灵魂，而坦露的却是一种执拗的生命。张亚杰以其“粉饰”灵魂的画作，为我们这个时代里的一代人写照，而其传神之处，自在画面之外。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