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水墨画家 李义弘

　　今年已经74岁古稀之年的台湾水墨画家李义弘说自己风格的多变，得益于不满足对传统窠臼的延续，而在玩摄影、音响、各类纸张中，逐渐把自己对传统以及亲身体验的山川景貌融入其间，被学者称道“台湾水墨画家中风格多样性的第一人”。李义弘，字在川。出生于1941年台湾台南县西港乡，曾先后获得中山文艺奖与吴三连文艺奖，并任教于台北艺术大学至2007年退休。其水墨绘画历程可谓从传统内的变革维新，走向现代性的确立。早年拜师江兆申“灵沤馆”门下，然而李义弘的绘画创作，奋力走出个人形式的新局，摆脱了旧文人画过分强调笔墨程序和满足于表现客观外貌的桎梏。

　　身为台湾艺坛颇受尊崇的水墨大家，李义弘在艺术生涯中不断的探索水墨的当代性，在中西文化、不同媒介中转换艺术语言，形成了极富张力和个人独特气质的画面。即便年逾古稀，他仍对新鲜事物怀有着探索的心情，更藉由摄影锻炼出敏锐的视野，将观察到的细节大胆结合各式材料的特性运用于创作中。20多年来，李义弘在台湾北海岸小山坡上的“海尾山居”工作室，听着窗外抑扬顿挫的海风，面朝无垠的大海，茶余饭后在海边漫步，并在2013年后将目光停留于家门口的石头上。初次近距离观摩台湾水墨画家李义弘的作品，留下两个深刻的印象。首先，是他对水墨传统的不满足，不愿墨守成规，始终在艺术之旅上不停求索，并处于变法状态之中;另外，他对材料细微差异的敏感，形成自己处理画面的独到之处，并且引摄影、音乐、数码技术入画，其作品始终保持着旺盛鲜活的创造力。而李义弘在教书育人上最重视学生的创造力，摒弃“习气”，启发学生从现代的观念技巧和材料中发现规律，融合进自己的创作中。如今他的学生已经“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台湾画界中坚。

　　被采访者：艺术家李义弘

　　采访者：裴刚

　　笔墨贯穿始终

　　雅昌艺术网：我看了您的作品后，有两个很深的印象。首先，是您不停地变法，不同时期使用的材料、语言很丰富;第二，是您对笔墨、图像之间的观念和运用，以及笔墨和新材料的关系给我印象特别深。是否先从笔墨与景物对象之间的关系讲一讲，如果从传统中国山水画角度，您近期的作品显然与传统的山水概念有很大的差异。您近期新的作品《金色海岸》跟您早期传统的中国画作品已经不是同一概念，您是否可以讲一下这种变化演进的过程?

　　李义弘：变化过程的转化，是杳无痕迹的。我有喜欢的符号，用符号来象征树叶，或者是用符号象征某种树石的皴法，这是我可以做的，因为我涉入传统很深。

　　讲到使用材料，比如说汉柏，据说今天还在。如果以汉柏作为题材，画意表达历史悠远，每个人的表现方法都会不一样。这个“柏”是看尽了世间的一切变化。但后来的人再来解释“柏树”，每个时代都不一样，所以叫做“松无古今色”。一棵约八百年来活到现在的老松没有古代跟近代的差别。差别来自人的内心，每个人用自己的方法来解释“松”或"柏"，谁的方法比较高明，就要看学养。

　　我曾出版了一本书叫做《自然与画意》，台湾雄狮美术出版，在书中，我用摄影的方法为树叶拍照，近距离拍和远距离拍所看到的树的形状样貌。然后用高反差的效果，树叶的线条就很突出，转化成水墨时用笔来勾勒，因为毛笔勾勒跟摄影就不一样了，有了笔性，是线性的优美。用毛笔勾勒的变化是很丰富的。

　　雅昌艺术网：我在看展览的时候发现您有一部分作品是展现了传统的笔墨，包括写生的一部分作品。并且，您还实验用两层“蝉翼宣”纸叠加的方式来呈现丰富的层次和质感;还有摄影图像打印的方式再创作。所以，已经不是传统的笔墨概念，有对材料的处理和对图像的处理。近期在《金色海岸》系列中，您采用金箔纸多层反复地叠加，形成边沿有光，没有勾线的岩石，因此，又发生了变化，我觉得非常丰富的几个阶段，在您的创作历程中是否有一个线索是一以贯之的?

　　李义弘：我的个性，画的状态好的时候，会陷进去，做很多尝试。因为我喜欢玩摄影的关系，从取景框里构图，同一个景，每个人构图都不一样，解释也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会尝试构图的千变万化。我喜欢的题材很重要，天天画一样的画我会比较烦。所以，我有时候可能是摄影，也可能听音响，我听音响對平顺自然的旋律有较深层的感觉。因为，我父亲是吹唢呐的，所以对音韵很敏感，有时会突然触动画机。

　　西洋金的纸张密度很高，而且根本不透水，需要解决的问题非常多。促使水墨粘着金箔容易，要能水墨笔性都能鲜活生动，就需要材料运用了!

　　我对两种薄的纸张叠加在一起也会非常感兴趣，原因是两种不同的纸张在裱的时候，碰到水的收缩力都不一样，这个时候就划定基本点，套上去之后还要再修改，裱好了之后，要觉得很好玩，一张纸可以画两面，两张纸可以画四面，这个被我发现后就开始动脑筋了，找天底下所有最薄的纸张。朋友因为造纸，所以他也帮我找了一些。

　　如果贯穿起来讲，是用中国的笔墨贯穿，笔就是指线条，墨就是指黑白灰的韵味。水墨画的精神是我的信念，假如把笔墨去掉就谈不上水墨画的画种科别了，能谈的另一个画种。比如说黄宾虹，我们研究他笔墨极致的表现，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千篇一律，实质上把那些外形去掉，看他笔墨的线条，是很高明的，很抽象的表现。

《金色海岸》创作中的李义弘

　　寄情山水

　　雅昌艺术网：您对笔墨、材料的实践，是画面的结果，但画面背后对传统文脉吸收的学养，可能是您画面中水墨精神的部分，禅宗是否对您有影响?

　　李义弘：这方面，我的性格不太一样。因为我比较不信邪的，有人喜欢谈禅，我都默默对之，可是在台湾我有很要好的师傅是禅宗的。但是我很少谈到这个方面。有一阵子心里的性灵，自然而然会呈现在这个画面上，比如说我喜欢画一些修行的人，我喜欢画一些静坐的，比如说沈周也有静坐图，属于这个思考性的，我有这方面的绘画，是跟生活有直接的关联性的。比如说我会自然而然想念我父亲的时候，我可能会画松荫下引风吹笛的情景，因为我看父亲与亲友里人聊天，他都是以吹笛的方式交流，吹笛是他唯一的娱乐。

　　雅昌艺术网：您绘画对画面的结构包括节奏和您对音乐的认识是有关系的。有横向的关系的。

　　李义弘：工作室搬到海尾山居快二十年，我在海边徜徉，经历风雨、太阳，可是我感觉，尤其到北海岸的时候虽然小小地方竟然变化这么多。有时候我会从北海岸一直往南走;另一次，想要租一条船，坐船看海岸线绕，会感受到很多的东西。以前海边的人生活很苦，没有路，要到另外的地方去必须要等退潮，等退潮以后才可以过。所以那一段叫《跳石海岸》。因为生活在那里，所以会把那些素材转换成为我绘画的题材。

李义弘 《缓缓流过的潮水》188x94cm 2015

　　恩师授业

　　雅昌艺术网：您的老师江兆申对您的影响也很大?

　　李义弘：江先生对我影响很大。我喜欢他灵动的线条，因为灵动的线条求之不易。他又会做诗，我的老师的老师溥心畬更不用说，溥心畬写小楷真是很飘逸，写的非常好，传承到江老师充分表现了文人的气质。从线条、文字、笔墨都是文人气，看风景是用文人的观点。他画的册页与张大千完全不同。听说张大千到晚年还在读苏东坡全集，所以想象他很喜欢大气派，喜欢学苏东坡的气势磅礴。

　　可是江先生刚好相反，一切都是很灵性的，都是用文人的，连很小的石头，他都纳进这个图画里头，你会觉得这是一个画眼的地方，令人想很多的。我就是喜欢这种调调，有时候一张图画，你看大山大水，突然怎么在角落里又画有一个人，所以我一生当中到今天为止，我看到好画会激动不已。我曾陪江老师到北京故宫看几张画，其中有一幅手卷，是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江老师在慢慢展卷的时候，墨色已经吸引我了，线条更是扣人心弦，那种迭荡灵动，大山到收尾的那个地方一层层的浪纹生动活泼，但见远远岸上坐着一个人，钓鱼的人，并不专注看钩，而是悠然看天，我看到那个情境很激动。纯粹是这样子很流畅的线条，而且纸张跟笔墨，感觉这就已经是恰到好处了。因为我对材料很敏感，所以我就感觉真的是很感动，这是第一次看中国水墨画会感动。

　　所以，江老师的画，不必看诗，也不必看题记，统统不必看，只要看画，就可以表达出想要的气韵。我毕业后，想要画自己的画，就是画不出来，下笔就是有临摹习气。所以，重新涉入传统，深入地了解博大精深的传统，学习一些手段。这个中间我并没有放弃西方绘画的脉络，我也很幸运，生活在这个时代。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不敢说好不容易活到今天，但是也经历不少的事情。台湾从很封闭的社会环境，慢慢地解开思想。我因为喜欢玩摄影、音乐，就转嫁到绘画上。后来接触到电脑才知道电脑太厉害了，改变人类生活的一切。新技术很多很多，这些应用在绘画上面的时候，绘画还是会往前推进。

李义弘 《岸上的野百合》140x77cm 2013

　　从传统中打出来

　　雅昌艺术网：您的老师把您带入传统，而您的兴趣，包括摄影、音乐、电脑、材料等等，影响您形成新的语言，从深入传统又从传统中打出来，重新塑造自己。这个过程还是挺困难的。最近您主要关心的是什么?

　　李义弘：堂堂的大山大水，北宋都完成了慑人心魂的山水。最近我想做的是，把山水的基本元素拆开一样一样来做，我没有想到我一开始画石头可以那么深入也可以那么当代，所以我一辈子画石头、树、山、水，石头、水，我一张张地完成起来。这个石头，我就有很多的心得。我从最传统的技法到自动性的技法，我揉合运用了。

　　雅昌艺术网：在材料的技术上，您的构图和形式，很多是借鉴西方绘画的。

　　李义弘："跨领域"是美术系的一门学科，今天的艺术家接触的不仅是自己专业的部份，而是多方的面向，如抽象画、影像、舞蹈、音乐、生体空门及特殊的当代语言。我当然也不例外。需要借鉴西方的绘画语言，或因借鉴而再创新的绘画语言，都可活用在水墨画上，只要不失去水墨画的精髓都可以。

　　雅昌艺术网：您把光引入到水墨中来了。

　　李义弘：因为玩摄影玩出有点儿名堂出来。

　　雅昌艺术网：您常常试验新的媒介，也鼓励学生们尝试。

　　李义弘：材料还会更新，现在画油画，有的已经不用画布，变铝板了。比如说像安迪-沃霍尔的绢印的画会用各种不同的材料来做，都是很不错的。我有时候会把宣纸还有山东皮纸，投影上去然后再画。发现到这两种纸，还可以结合在一起。我有一个叫做《华严》系列的，弄得天衣无缝，因为版画颜料我都直接使用上去，就像现在盖房间一样，建筑材料越来越新了。现在安徽做的宣纸，为什么没有以前那么好，是因为现在改用龙须草或者其他的材料，墨韵很明显不一样了。

　　人都有累的时候，不想画，可是画画变成你的工作的时候，你哪一天不动笔，也会到工作室转一转。因为我在台北艺大上材料课，教学生从材料切入，从材料里可以刺激创作的欲望。我会尝试新的纸张，有时用新的纸张会有错手画坏的时候，就要想办法用什么样的方法来把它变成好画。老师指导学生，帮学生来解决这个最好的方法就是从材料入手。

　　雅昌艺术网：您在教学生的时候不鼓励他们大量的临摹。

　　李义弘：不鼓励，因为临摹很快就学会了，可是学会了之后，他的框框就会越来越重，就会越来越多，就麻烦了。他会变成一种习气，古人常会提到“习气”。因为我以前在艺专，艺专读三年，不知道什么叫做创作，也不知道什么叫创意，也不知道传统是什么，是毕业以后重新再搞通。我教给学生的那一套很简单，我就用摄影举例子，我先以时尚摄影例举什么是创作?什么是创新?什么是高色调?什么是低色调?怎样借用在水墨?

在“金色海岸” 边的 李义弘

　　结语

　　从李义弘丰富的水墨实践中，可以窥见其中对传统的反思与现代化之间的交融。正如台湾艺评家王嘉骥所说：“尽管一如既往地维持了与传统山水绘画的渊源关系，李义弘许多风景近作，尤其是以水石为题的系列，实际已是他在‘光’这个主题和前提之下，持续发展而出的各式动态‘抽’象与‘转’象工程。而他依此完成的画面，有些甚至给人如散列的晶体丛集之状，或是万花筒中所见，由许许多多透光碎片乱序组成的无定形与非几何构造。虽受眼疾所苦，李义弘老而弥坚，反而藉助光学和数字影像的视觉，走出了个人更新水墨艺术传统的创意蹊径。”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裴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