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我就认定,他的马是“铁马”。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铁质”,四蹄踢踏出青铜之韵,长鬃飞扬出金属之声。面对着这样的“马”,你不能不勃发出一种酒后的酣畅与快感,你不能不生发出一种狂野的诗性和美情。
这是去年盛夏,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访画家赵贵德,面对他的一幅幅近作,让我感叹良久。
贵德从社会底层走出来,生命之根深扎在现实生活的沃土之中,是高天厚土赋予了他艺术的灵性。他七岁丧父,家境贫寒,只读了六年书就被迫辍学。他渴望,祈求,从小就立志作一位艺术家,经常在秦皇岛电影院广告牌前,望着一幅幅广告画,伫立良久,并一次次扒窗偷看人家绘画。当命运之神让他十七岁工作时就操起了画笔,他是那样地感恩那片天地,是那样虔诚地握紧手中的命运之笔。
苍茫的燕山,蜿蜒的长城,雄浑的山海关,浩淼的北戴河,这块山雄海阔的土地,给他的画笔注入了得天独厚的灵气,也是他艺术根脉不断延伸的圣壤。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他曾有过成长中的辉煌期,他每天下乡作画。画了一摞又一摞的速写。《人民日报》、《大公报》、《河北日报》、《天津日报》等大小报刊,几乎每天都发表他的画作。这些来自土地来自生活的素描、组画,大大磨砺了他的表现力和内在功力。
命运的砥砺,给了他顽韧、自信和不挠的骨气,冀东大地的燕山、塞风、古关、大海,为赵贵德的艺术生命涂上了浓重的底色。
观赏赵贵德的“铁马”系列,总感到他还有一条根扎得很深,那是一条无形的源于血脉的“祖”根,也是族根。
贵德是纯正的满族,属镶黄旗,祖父为清末二品官,其外祖父也做过四品官,后破败,随父由京迁到秦皇岛。战乱中,贵德童年倍尝生活的艰辛。但从艺术的人生来讲,民族的血缘是在任何情况下也割不断的。
现代科学使我们了解到基因的非凡意义。贵德八十年代前画人物,八十年代后开始画马,一旦找到了马,他就仿佛找到了寻求已久的精神依托,找到了令他热血激昂的一脉血缘的亲情,找到了一个点燃真性情的生命的火把。从此,他不顾一切地扑在了“马”上。
由画人到画马,由客观写实到主观写意,这是一次从描摹生活到张扬生命的跳跃,也是一次艺术升华的过程。实际上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雄浑的暗喻,一个洒脱博大的象征棗马。进而用它表现一种人类精神,一种回归精神家园的境界,一种世间大美的力量。
赵贵德亲近毛笔、宣纸,亲近汉字,他的书法别具一格,富有魅力。从他画作中,让人感到他还有一条深深的根,那就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
他推崇汉代石雕,又迷醉线条流畅健朗的汉简,对唐代的色彩又感念不已。
贵德的“铁马”系列,洋溢着浓郁的汉风唐韵,他用书法的线条构架出大汉的疆域风月,勾勒出盛唐的流光溢彩,格调浑朴、高古。书意运笔,大胆泼彩,注重主观意象营造,又适当吸收了西方现代绘画的扭曲和变形,使其画作更散射出独特的古典之美、浪漫之美、现代之美的异彩。
贵德作画注重张扬个性,并有意识与他人区别开来。他一直坚守自己的信条,读画不临画,读贴不临帖。石涛曾云:“非人无法,非无法也,乃为至法。”艺术是一种技巧,然而艺术家通过技巧表现着人生,流露个性和人格。同是画马,前辈有徐悲鸿,同代有贾浩义,贵德的选择,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欲独树一帜的“挑战”,他深知:无个性即无艺术。
赵贵德默默耕耘,潜心自己的追求,不媚俗,不浮躁,淡泊名利,持之以恒,二十年磨一“剑”,沉浸在他的“铁马”王国里,迄今,还未闻他搞过大型的画展,出过个人画集。然而在省五届文代会上,他水到渠成地被选为河北省美协主席,足见他的品格与魅力。
贵德画“铁马”,是主观精神的抒放,是直面人生、拥抱大自然的人格力量的再现,其内在的生命力和激情是显而易见的。贵德的马不但富有“铁质”,而且是动态的、强悍的、健美的、高傲的、素朴的、奋发的……在这样的铁马面前,你不由得就舒展腰肢就想跨上马背来个“弯弓射大雕”;你不由脑海里就腾现出“西北望,射天狼”的恢宏气象。
今年春节后的一个晚上,我与赵贵德进行过一次深谈,他黑发拂肩,面色黧黑,目光专注,指间香烟袅袅,俨然如一蒙古大可汗,周围似乎弥漫着他铁马的鼻息。他很冷静地告诉我:“对自己现有的作品还没有持续的兴奋点,只是希望在今后两三年能够画出史诗性的作品来。”我知道,他已块垒在胸,并积蓄了很久。为此,他每年在春节的三十晚上,都要打坐面壁三小时,那是一年的自省、悟道,是扪心叩问,冥思求索;然后他泼墨挥毫,画两幅画,写一副字。一个画家对自己毕生追求的事业竟有着宗教式的虔敬,古今能有几人?
我当时看了贵德那两幅画,那一副字。画有丈余,为两匹铁马;字大如斗,为“灵通八极”。此时,我真想洗耳恭听:赵贵德的铁马敲风,已跨过他希望的地平线,驰入一片草绿花红的大天地。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刘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