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画家画画得好，诗也能写得好，比如倪瓒。他给自己的画提诗，画里是他典型的“一河两岸”三段式结构，诗里说的是“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确实是他画里的天真幽淡。

　　《红楼梦》里，有一段讲到贾母领刘姥姥与一众姑娘游园子，到了妙玉的芦雪广。刘姥姥就着贾母的杯子喝了茶，妙玉嫌不干净，就把刘姥姥喝过的茶具扔了。画家里，也有洁癖如妙玉的，比如倪瓒。他爱干净，画里也是空落落的干净，只有相望的河岸。

　　倪瓒的画是非常好认的。

　　就像看到梵高的向日葵，蒙德里安的冷静色块，莫奈纷繁的笔触;认出倪云林，在他的“一河两岸”。

　　“一河两岸”的三段式结构，是倪瓒在中年后渐渐固定下来的较为稳定的构图样式。在画里，前头大多是几棵枯木和汀渚;中间是大面积的空白，这里是水，只是不见水纹，不见飞鸟，不见船帆，没有人影;而远处有几重平阔辽远的山峦。

　　▲《渔庄秋霁图轴》

　　倪瓒的每一幅画，几乎都是这样的构图。他这样一幅一幅地画，好像这样的过程成为了一种沉思的方式，于是画境也是他的心境，里面没有人烟，空亭一座，枯木几棵，然后就是疏旷冷落，白茫茫很干净。

　　倪瓒也是钟鸣鼎食人家出身的，虽然幼年丧父，但由兄长抚养长大，生活无忧，接受最好的教育，博闻强识，“平生无他好玩，性惟嗜蓄古法书名画”，生活很挑剔，有处女座式的洁癖。《明史》里载，他生活的云林堂，“古鼎法书，名琴奇画，陈列左右。 四时卉木，萦绕其外，高木修篁，蔚然深秀，故自号云林居士。”

　　后半生逢战乱，家道中落，他原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都被打破，自此“屏虑释累，黄冠野服，浮游湖山间”，与渔夫野叟一道，混迹于无锡、太湖一带的山川河流间，这一地区特有的平缓山丘、湖泊、三五株枯树的地貌，他都饱游卧看，“历历罗列胸中”。

　　是这样的半生飘零后，他的“一河两岸”才慢慢固定下来。他画里平远的山水或许来自吴镇和董源，但更多的还是源自于他自己对眼见事物的提炼。他画的已经不是具体年月与地方的景观，而是已经抽象化了的汀渚山脉，隔江山色，是已经在他胸怀里的东西。

　　他曾经在《渔庄秋霁图》的上提过一首诗，里头有一句说自己的画，说是“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确实，他的画就是诗里说的这样天真幽淡的。

　　▲《容膝斋图》

　　▲《虞山林壑图》

　　▲《枫落吴江图》

　　▲《紫芝山房图》

　　▲《谿山图轴》

　　• 云 林 的 树 与 石•倪瓒晚年最爱说的，是自己画画“不求形似”。但实际上，没有画家能略过状物相似，直接到“不求形似”。在毕加索把人脸画成方的以前，他也一样经历过玫瑰时期，得把人画成人们眼睛里看到的模样。

　　倪瓒也一样，他说，“我初学挥染，见物皆画似。郊行及城游，物物归画笥。” 那时候，他强调对古人的师法，以及对客观物象的观察，要求自己看到什么画什么，要对所观察的对象做如实准确的描画。所以他作《云林画谱》，在里头，他告诉我们要如何画树，如何画石。这也是他的画里重要的两个构成部分

　　▲ 可横拉图片观看

　　| 《云林画谱》|

　　倪瓒的树有他的样子，像在《六君子图》里，前景里，松树、柏树、樟树、楠木、槐树和榆树相互合抱，都枯瘦但都挺拔，有点倔，又有点感伤。他画里的树差不多都是这种样子。他独创的“破笔垂叶点”的画树笔法后来被收入《芥子园画谱》，这是倪瓒最具代表性的画树程式。

　　▲ 《六君子图》

　　可是中年以后，他又说其实也可以不画得那么像的，“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 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或许事情的发展规律总就是这样的吧。• 写 小 字•倪瓒属于那种诗书画都在行的人。青年时，他在家里过着非常平静的读书生活，他的清閟阁里，“藏书数千卷，手自勘定，鼎彝名琴，罗列左右”，还收藏了钟繇、王献之、褚遂良、张旭、米芾等人的名帖，后来徐渭说，“瓒书从隶入，辄在钟繇《荐季直表》中夺舍投胎，古而媚，密而疏。” 他只写小楷，大多题在画上，从晋唐五代取法，写得古拙可爱，缜密疏朗，董其昌也推崇他的字，说是“古淡天真，米痴后一人而已。”

　　▲ 题《渔庄秋霁图轴》

　　▲ 《题周文英诗志传》

　　▲ 《呈大临徵君楷书札》局部

　　▲ 《江南春三首》

　　▲ 题《安处斋图》卷

　　▲ 《淡室诗》轴

　　• 洁 癖 二 三 事•光福徐达左构“养贤楼”于邓蔚山中，一时名士多集于此，云林为犹数焉。尝使童子入山担七宝泉，以前桶煎茶，后桶濯足，人不解其意。或问之，曰：“前者无触，故用煎茶。后者或为泄气所秽，故以为濯足之用耳。”

　　| 有一回，倪瓒和一众朋友在邓蔚山聚会，要煮水喝茶，于是倪瓒让童子到七宝泉打水。水打回来之后，倪瓒交代，被提在前面的那桶水拿来泡茶;被提在后面那桶水用来洗脚。他朋友见了，好奇追问。倪瓒说：“前桶的水干净，所以用来泡茶;后桶的水，可能被童子的屁弄脏了，所以只好拿去洗脚了。” |

　　其溷厕以高楼为之，下设木格，中实鹅毛。凡便下则鹅毛起覆之。一童子俟其傍，辄易去，不闻有秽气也。

　　| 倪瓒建了个空中楼阁作厕所，下面设了木格，中间铺满鹅毛，解手的时候，就闻不到味道了。童子在这个时候，得等在旁边，随时移走秽物，不然倪瓒就不高兴了。|

　　倪尝留客夜榻，恐有所秽，时出听之。一夕闻有咳嗽声，侵晟令家僮遍觅，无所得，童虑捶楚，伪言窒外梧桐叶有唾痕者。元镇遂令剪叶十馀里外。盖宿露所凝，讹指为唾以诒之耳。

　　| 一次倪瓒留客人在家里住宿，因为怕客人不爱干净，几次起夜视察。听到一声咳嗽，一晚睡不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让童子仆人寻痰迹，可怜他们实在找不到，只好指着梧桐叶上的晨露说是痰迹。倪瓒立刻闭眼捂鼻，让仆童剪下那片梧桐叶，扔到十里外。 |

　　阁前置梧石，日令人洗拭，及苔藓盈庭，不留水迹，绿褥可坐。每遇坠叶，辄令童子以针缀杖头剌出之，不使点坏。

　　| 倪瓒庭院前面栽的梧桐树，每天早晚都派人挑水揩洗干净，苔藓满庭，不留水痕。每有落叶，他都得让童子把叶子弄走。|

　　尝眷赵买儿，留宿别业。疑其不洁，俾之浴，既其寝，且扪且嗅，复俾浴不已，竟夕不交而罢。赵谈于人，每为绝倒。

　　| 倪瓒看中了歌妓赵买儿，让她留宿。但又怕她不干净，于是让她反复洗澡。洗完以后，他还是觉得赵买儿身上有异味，让她再洗，洗到天要亮了都还是觉得不妥，只好作罢。|

　　挂一个云林的画

　　你看是他画的哪一幅呀

　　画作 _ 林曦

来源：凤凰艺术-艺术家 作者：林曦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