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蔡楚夫的画已看过好多次了。无论是在画室或在画展会场，他的画比他的人要秀气而细致。他以雪作为绘画的对象已有好几年，技巧越来越熟练，在思索的过程中，变化不大。雪的清纯与温婉，从景象走向抒情的趋向。雪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主题的主题，也可以说是没有意义的意义。我在此说的意义，也不是什么意义，应当说是自然与艺术的关系。而是指画的对象雪如何丰富画，画又如何去丰富雪，形成绘画艺术本身自足自在的存在，这才是创作最重要的意义。

　　我们对于雪的抒情，稍不谨慎就会走进传统的“触景生情”，或者仅只是一种带有“文艺性”的普通的风景“雪景”而已。在一般的欣赏习惯上也只进入这一步。对作画者来说，就形成毫无新意的“停滞”。所幸，蔡楚夫来到美国以后，经过多年来对自然与艺术的观察，在现代工业社会都市文明里，对雪与雪景在艺术创作上的理解已不一样，在个人现实生活上的体会，也不是像过去农业社会看乡野的“雪景”那样的宁静，或者“喜悦”或者“枯寒”。饱满的雪和残雪在都市里，尤其是在纽约，在文学上有很多感思，在绘画形体语言上，无法带进很多“感思的语言”。也没有必要在绘画上保留太多的“感思”，只能强调绘画的视觉语言。因此，在色彩语言上，不受雪的“纯白”的限制，且更要令雪的无色感更丰富，要舍弃一些普通常情的感思，才能走出“雪景”之外，产生色彩的语言，为绘画世界“造境”。亦即是必然要用现代艺术的知性空间，不是像过去只以学院派习作的“构图”观念来作“雪景”的取舍。基本上这一点的不同，是创作与习作，新与旧的重要关键。在蔡楚夫的“雪的连作”上已经做到了。带给人艺术欣赏的“喜悦”，而不是由于“雪景”自然美的“景色”。因而有更多人的生命的呼吸与沉思。

　　当然由于绘画的观念的不同，在技法上也不能以老写实的手法来表现了。故他也用摄影机的精密实录代替过去旧的粗略的手的“速写”，再回到画室“剪裁”。“照相写实”和“老写实”不同的，除了“精密”之外，还多了一种光与色的“观念”，超过了人的肉眼的“写实世界”。因之，他是“抽象绘画”和“普普艺术”以后的产物。他的优点是打开肉眼所不能见的艺术世界，他的缺点也限制画家无法作“情性”与“即兴”的表现。也即是现代艺术并非我们所想象的“自由”的，每一种流派，必须在自身的自律与自我所限里。艺术风格的形成，也意味着风格完成以后的所限。因此，促使现代艺术不断的流变，不断的突破与不断的建立不同的新风格的结果。无论如何，反自然主义的现代艺术，也还是在自然的必然律里。

　　看蔡楚夫的《雪的连作》，以后期新写实的手法放大精密表现的结果，使无色无形的雪，在形式上得以丰富。以局部意味全体，带有某些抽象性，在画面以内视觉的虚实也能产生精神的虚实。雪在画面上是实体的虚，与画白的意义不同，接近于留白的精神空间，在无雪的画面部分，必然要画出自然本来实体，如以水流街路倒影及花木草叶枝干根须石头等等的繁琐来与雪的单纯相对照。除了雪的厚度感之外变化层次不多，水的倒影与雪融的雪痕雪迹，成为主要的画面色彩构成与形体语言。画水的倒影如与其他照相写实画家画玻璃建筑上的橱窗反影，在某种意义上来看是相同。所不同的是前者仍在第一自然的素材上，后者是认为的第二自然或第三自然的素材上。后者是几何的造型性更强烈。前者是自然地繁琐的无规则的流动性，必须在水的清澈可见里。波光与风雪动态与动势都不可能以如此表现，本质上是无声的静态的完成。正如其他画都市反影画家，只表现街景的静态部分，而放逐行人于画外。才能完成照相写实光影的特色，但是大部分非原创性照相写实画家，并不如此绝对的“观念化”，相对的，其突出性也就减弱。因之，《雪的连作》在雪后的化雪与残雪中去寻找素材，在季节的时间性里，其局限性如此，特色也可能如此。

　　蔡楚夫是一个犹豫的照相写实画家，在雪的素材上单纯化，必须要提出的他并不情景化，后期新写实绘画，以照相写实的手法，而不是以照相写实的观念。故不是以主题来带动绘画，但是仍然有标题的含义性，希望引起人的欣赏，也许由于他以前和现在仍然还在画传统的国画的关系。我希望蔡楚夫可以不必再犹豫，只是要思考在“雪的连作”之后，下一步的绘画从何开始更进一步。

　　《雪的连作》不是一般的“雪景”，也不是触景生情的“寄托”，正是现代绘画本质的表现。不过也能唤起欣赏者非景的抒情性，所以引起我在本文开头所说的，从景走向抒情，其秀气与细致，也很优雅的表现，不仅是在技巧上，也在感觉上。

　　这或许是作为一个东方背景的画家，与西方的画家所不同的地方。但是，我无意在此强调东方与西方。我只是在提醒，当创作走进个人的生命实在，不热衷于表象的概念，他会自然的流露一切，包括东方的背景，不必去强调，你想扔也扔不掉。不知以为然?

作者：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