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我并不熟悉，海漂上海20多年，没有探寻过它的家长里短。

李守白不一样，他梦里有的是石库门，记忆里有的是石库门，怀想和牵挂的是石库门，于是，他剪纸作品中的石库门颜色红亮，指引人们穿越时光走近上海人的根。

在石库门里，李守白看着父亲李延益埋头剪纸，那背影是他童年的一道风景。小小的他捡起父亲剪纸扔下的纸屑，产生一种遐想。

艺术的延绵和血脉的延绵吻合一体，渗透进李守白的骨髓里。注定的，他走上传承父亲技艺的道路，直到今天，成为“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

2014年5月18日下午，“李守白大师工作室暨海派手工技艺传习所”开幕庆典在田子坊举行。李守白父亲回应庆贺的人们：“感谢大家支持守白！”老人坐在轮椅上，没有展开这个家族从何时起开始触碰剪纸，没有回忆自己如何给儿子以启蒙，没有叙述儿子一路坚守中的理想支撑是什么？

作为父亲，看到这个庆典仪式已经足以安慰，看到儿子继续将技艺传递给三位女弟子已经心定——剪纸，一项有着1500多年历史的中国民间艺术，会代代相传。

而我，借着观赏李守白的剪纸，感受石库门的魅力，闻一闻上海根的味道。

李守白自语：“每个人对故乡都有怀念和梦想，有人饱含感情，尝试用文字、色彩、旋律来留住记忆，有人什么都没做，却总是在梦中与故乡相见。”李守白显然是前者，他用剪纸留住往昔。《窗前声院》，一扇石库门里的窗户，只见窗柃倒影，夏日流芳，满架绿荫一院香，婉转而随风散去的声声莺碲，引得慵懒的小猫静静驻足。设想一下，李守白无数过日子凭窗远眺，看到的会是什么？他看到了《弄堂一隅》。多么熟悉的情形：弄堂的清晨，有些许烟雾袅绕，那旧时的红砖石框历尽沧桑，承载着旧上海的繁华，日日沐浴着朝阳，娓娓道来童谣的郎朗之音。李守白感慨万千，写下心绪：“记忆中那一片青砖、红砖和窄弄组成的石库门弄堂，是我童年玩耍的天堂，那远比现代的游乐场来的有趣。石库门是活的，她生动，丰富，饱含每家每户的气息，傍晚时分，弄堂飘出的饭菜香，家中那渴望已久的砂锅三鲜汤烙在我童年记忆的最深处。”

根，家长里短的碎片被李守白用剪纸的艺术拼接起来。

偱着他的心迹，我看《天井小酌》，四方天井，茂盛的盆栽，咯咯声的鸽子飞过，温热的酒香飘出，伴着孩子们的笑语欢声。李守白在怎样的氛围中构思这些昔日情景，他诗意地回答这种询问：“每当晴天的早晨，我就坐在院中，一把摇椅，一张方桌，一盏茶壶，静静地喝上一两个小时的茶。此时，万籁俱寂，晨曦与地气交晖，茶香氤氲升腾进空气，仿佛进入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

那么，除了弄堂，除了天井，石库门里的人呢？李守白不会忽略对人的关注。《约会》，时光如烟，世间万物皆变换，唯有初见时的那般羞涩，如影子一般，长留在恋人心间。两颗心相撞了，终于走在一起，有了《新婚燕尔》，红烛照“囍”，嫁作新人妇，新娘婀娜时，万种风情不胜娇羞。新人生命中重要的一刻，令弄堂喜庆，令各家各户欢闹不已。很快，一个宝宝诞生了，是女儿；又一个宝宝诞生了，是儿子，真是《平安里》的一家啊！李守白仿佛就是那儿子，一份温热而飘渺的记忆开始铭刻，一个如梦似幻的石库门轮廓烙进心里，一个雅黑饱满的线条像父亲剪纸时行进的动作镶嵌在大脑里，一段被光阴凝固的空间扎下了根的种子。

我印象里，上海女人搓麻将都是千姿百态的，很嗲，很萌，很有风韵。李守白用剪纸展示了这个情形《闺中密友》，身着旗袍的女子，欢聚一堂侃侃而侃，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淌过，麻将知己们品茗消遣，屋中摆设因她们的存在富有了生命的色彩。麻将之外，上海女人精致而淡雅，如《女人花》，摇曳红尘中最绚丽的花朵，化为风情万种的女人散落人间。女人如花花似锦，风姿绰约惹人怜。梅艳芳的一曲《女人花》唱得女人幽幽怨怨，李守白的《女人花》令人遐想。

到这里，李守白最后点出对往昔回顾的眷恋情结——《海上遗梦》，繁华时代，彼此相遇；衣香鬓影，英雄美人；思君昼夜，情愫依依；岁月更迭，芳菲渐逝。

对李守白，石库门承载着他的人生。他的笔他的剪纸甚至他的重彩画，溶化在浓浓的乡思之中。

我熟悉的是上海的高楼大厦，但李守白却留在他的回忆之中：“作为上海人生活的根基，石库门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烙印。每每看到现代化大都市正迅速成为标准的水泥森林模式，不免深感痛心。”于是，他在星巴克上海旗舰店（新天地）用剪纸做了一组艺术装置，相信他是希望这座城市不要忘记中国传统的剪纸可以留下往昔的记忆，也可以塑造当下的时尚。

“知黑守白”，是从老子的“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这句话转化过来，意为在落墨时，须时时关心墨迹外的空白处。守白之名也许源出于此。

李守白关心的空白处，就是石库门，就是上海人的根——用剪纸留住往昔。

杨格（《浦江纵横》杂志首席记者）

作者：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