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画写生课，是高等艺术院校山水画专业教学的主要课程，是基础教学的重要环节，也是学画者以生活为源，不断开拓山水画审美领域的重要途径。因此，于笔者看来，山水画写生是源自中国画传统的基本教学硬项。

在中国绘画史中，一直存在着写生的绘画实践方式。唐代张璪提出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绘画理念，便是后人研习山水画的座右铭。从五代荆浩的 “搜妙创真”到宋代郭熙的“饱游饫看”；从元代黄公望的“皮袋中置描笔……便模记之”到明代王履的“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从清代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到现代黄宾虹的“作画应以大自然为师”等，莫不如此。画史中诸多画派的产生或创立，亦无不以写生为根据，甚至以其所写生的本地域风貌、风物为依据，如长安画派、漓江画派等，岭南画派更以“外师造化”的口号专长通过写生进行创作而有别于其他画派。历史经验说明，各时期画派如果概括出一个相同的“守则”的话，必是：它们都将写生视为“根本来源”。各时期的山水画大师亦为后学者道出：深入生活，师法自然是学习山水画的一个“基本途径”。

显然，写生正是研究生活、认识自然的一个重要手段，更是据此以提升个人观念、意识的重要手段。写生不仅仅是对自然景物的描绘，也不仅仅是构图、墨色、笔法等技能训练，其更是一个包括对虚实、节律、意境等审美原则的斟酌和对构思、灵感、观念等捕捉的思维过程。要画好一幅山水画，一方面取决于对笔墨语言的表现能力，另一方面则取决于通过外在自然关照内心的感受能力。虽然技法的成熟和图式规范的完备是构成中国画艺术的重要形式因素，但单一笔墨技法的娴熟并不能带来艺术上的成功。写生过程正是一种有效将“物我”、“主客”结合的创作过程，而能否有分寸地在感性和理性互动中，将个体精神和个人创造性——亦就“我之为我”的画者生命力、风范——提炼出来，写生既是“试金石”，也是“验金石”，“大师”或“匠人”由此有别。

中国山水画写生有其独特的观察、体验和表现方式，所追求的不单是物象的表面之“像”和绘画的形式美，而是透过自然现象去把握其内在的生命活力，尤其是“外化”画者的内在生命力。那么，画家如何融入自己的艺术感受，提炼乃至锻造有自己烙印的山水画艺术精神？我认为，作为表现了人的“精神外化”的山水画写生，其所内含“以情观物”的感性与“以理观物”的理性互动之间的关系、质量如何，有很大的关联作用。

一、以情观物。中国山水画的特殊传统是创造形神一致、情景交融的意境，是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体现人之情感和诗之境界。画家要以深厚的感情和饱满的热情去体验生活、感受自然，才能产生感情并能借自然物象来抒发情怀。“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只有具备这样的心怀，才会情景交融，才能以形写神。清代画家恽南田说“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山水本无性情，是人用感情来感受山水，又通过画中的山水重构来表现人的感情。因为写生是画家与自然的一个交流过程，反映人对自然的认识、理想、情感与愿望，所以作品的质量与作画时画家的心境和精神状态有很大关系，不同的心境有人不同的感受，表现的境界也不相同。以心观物、应景生情、应物移情是中国绘画的观物方式，用心感悟才能将心中的感受、情意表现出来。

二、以理观物。面对气象万千的大自然，写生者要善于分析、总结，“解剖物理”，从自然的结构组织出发，以高度提炼的结构程式，对物象进行选择、概括、提炼，从而提炼、概括自然形象的“本质”、“质理”，而又不被物象的表象、偶象所迷惑。中国画有“物无常形而有常理”之说，所谓常理即是指不随环境的表面变化而变化的本质的规律。在观察和认识上，山水画要求“以小观大” ，“折高折远”，把高远、平远、深远、阔远巧妙地加以灵活运用。艺术家清楚此理就能主动对自然进行取舍，去伪存真，不被眼前景物所约束，将“理性”融入个人观照物中，化入画像，以致“有理走天下”之双赢境界——于艺术家本人，中国画里既然有“画学”之说，就要有“知识分子”的高范，做一个有“智慧”的人，完成自身“以画至理”的升华；于观众，“理”在画中，以画说“理”，也才能够完成欣赏的精神升华。从画史看，虽然国画的“范式化”一直被批评，但这恰好证明“理”的归纳于国画的重要功能。

综上而需要强调的是，“情”也好“理”也好，一定是浑然的“情理一体”。譬如，“以理观物”就一定是带有主观能动性，正所谓“人是理性的高级动物”之哲学名言：一方面，人再“高级理性”，也必有“高级动物”之主观；另一方面，人又不能停于“低级感情”，否则难于洞察深埋物内的“本质”。中国人的“心理”之谓，所指同此。正如黄宾虹说的“惟绝不似而又绝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也”，其言显然是在要求艺术家、写生者有“抽象能力”。在以上论述中，大家也发现引用了很多“诗句”，中国画亦有“以诗入画”的传统，为何？诗“表情”，亦“说理”，已是文学史里的审美标准，而诗歌史里诗人们诸多“出游而作”的杰作，不正证明“出游写生”的艺术家所需要的同等“基本素质”吗？

当然，学术界对于中国山水画教写生学一直存在着各种不同的争论和看法，因此又产生不同的教学要求，甚而有“教学流派”之分，比如重写生和重临摹的教学主张，向来难将见解统一。但是，写生、考察在整个国画教学体系中的重要作用，总体上是不容忽视的。不管将写生作为基础教学的训练，或者是为了艺术创作而进行生活素材的积累，或者是通过考察体会民间、传统意蕴，深入生活、进入民间、师法自然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必不可缺的一环。

作者：陈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