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 

中国水墨传统其实一直有着两种色调：一个是素色“墨分五色”的黑白色感；一个是设色的绚烂彩墨触感，受到西方油彩绘画的压力，现代水墨如何既有着西方绘画富有力度的光感，又有着中国水墨的内在自然诗意，这个结合一直有待于重新开始。我们知道张大千晚期青绿山水的泼墨，但还有些过于实验性，要真正对墨色有所实质贡献，中国艺术家必须对西方的色彩体系有着充分的理解与掌握，还能够带入中国人的浑然之气，在法国学习多年的画家张博晨具备了这个能力，而且天赋充盈，其向罗丹致敬的《万物生》系列让人迷醉。

现代性绘画开始于印象派，也开始于罗丹，张博晨试图面对一个现代性开始的根本问题，这也是塞尚对绘画的根本疑惑：如何既具有印象派开始的模糊性与偶发性，还具有古典以往的坚实性与坚固性？面对这个问题，西方后来的艺术过于走向了抽象画与概念艺术，一直无法获得形体的坚实性，而罗丹与印象派恰好具有这种过渡性结合的雏形，这也是为何我们看到张博晨的作品，扑面而来的是一种优美地道的印象派感觉，灿烂的色彩来自于风景的某个光影晃动的时刻，而且是法国味道的风景，有着阳光的炙热，蓝色饱满，黄色浓郁，但画面上的黑白却有着中国水墨的韵味，但另一方面，色彩的恍惚中，画面上的美女似乎是一株在盛开的植物，还是有着形体塑造的，尽管似乎被光影所渗透，所推动，就是一个在晃动中瞬间留下的颤影，带有透明的美，但却有着婀娜的形体，有着可以辨认的表情。

当代中国绘画的任务还在于如何结合古典的永恒性与当代的简约性，形成一种独特闪耀的韵致，即，既要有着古典汉语的韵味节律，还有着现代的散文随意，因为现代汉语已经丧失了古典的韵致，过于随意与破碎了，但我们在张博晨的作品上却看到了这种“闪耀的韵致”，无论是女性人物摇曳婀娜的姿态，还是逸笔草草的风景笔触，似乎她们都是在自然之中生长的花枝，一直在生化，第一次初生，因此画家命名为《万物生》不是没有哲学意涵的，即其中隐含了东方的生生不息的自然观，一切都是在一个浑化的呼吸中彼此孕育的，彼此触发的，风与光，树与花，花与人，人与草，整个世界在一片流动恍惚的气息中晃动着，似乎万物都刚刚从梦中惊醒，处于永恒的春天，花朵盛开而永远不败，这里没有人世间的阴影，只有无尽繁花的盛开，温暖的橙色与闪烁其间的绿色，这都是诗意的颜色，是颜色的诗学，女性与风景内在融合起来，那是一种非情欲的色感的融合，是世界被还原为颜色的节日，每一幅画都是一个颜色的节日，让阳光与植物，植物与身体进行灿烂地游戏。

这是姹紫嫣红的时刻，这是时光摇荡的时刻，只有一个如此钟爱于绘画与自然的艺术家，才可能具有如此色感。张博晨要捕获的是那个捕风捉影的时刻，那个色有余香的韵味，他以其卓越也灼热的才能画出了绘画色感的“余味”：这是水墨精神触发的余味，因此“色感”并非颜料的颜色，也非感觉的极端张力，而是一种恍惚变动中的浑色，但这浑色还有着摇曳的韵致：如同中国人说风韵，似乎风景中的一切都被风吹散着，被透明的阳光所吹破了，但这种吹拂来自于自然甜美的渴望，那些吹散的颜色，似乎就如同花朵的花粉，绘画乃是对花粉柔软质地的触感，对那种瞬间消逝但又留在手上无法抹去的余香的节奏赋予。

似乎这并非人世间的场景，而是对某个梦幻时刻的惊鸿一瞥，因为这是万物于美梦中内在呢喃的呼吸。

作者：夏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