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答客问
——聊应郑阿湃兄
文/陈  迹
有客来，杯盏之间，问愚粤中之善工笔花鸟者。
答曰：若广州画院郑阿湃者，以饮酒论，举座无能匹；以其工笔花鸟论，亦吾粤中之翘楚。
客曰：愿闻其详。
曰：既俱为酒人，于此略陈其涉酒事者一二。阿湃以侍猫笼鸟名，圈中人所共知；其善饮，亦圈中人所共知；阿湃善画，圈中圈外俱知。然则其以酒后醺醺之笔，绘精巧绝伦之工笔花鸟，则圈中圈外，知者俱希矣。
客讶曰：酒后为工笔，未之闻也。
曰：夫工笔画者，传摹勾勒，三矾九染，如此精细功夫，作者大凡屏息凝神，端恭谨严，唯恐有一丝一毫之闪失，又何敢言酒？阿湃则屡屡作工笔于大饮之后，其饮时雄豪似燕赵之侠客，画时则细腻犹潮汕之绣娘。但见其无使粉本，唯持笔向壁勾白描，杯盏之间，大局已定；其后或分染统染，或罩染接染，或点染烘托，或积水立粉，虽谓一丝不苟，然画成视之，则构图清朗而机巧，意气静净而轻曼，有作家之端严，兼逸家之风神。画者畅意，观者绝倒。
客曰：此炫技乎？果能笔墨精严，间不容发乎？
曰：非炫技也。阿湃性情中人，嗜酒善饮，世人皆知。若禁其酒而使其作画，此无异于断其柴油而使自驱其“双龙”吉普乎？又工笔者，在古为作家之能事，其胜在于端严，其败亦在拘谨。阿湃惟其善饮，始能不醉；惟其不醉，始能存作家之端严；又惟其有醇醇之美酒助，则可起逸家之风神，是知阿湃之嗜酒，其意在酒，亦不在酒矣！至若不傍粉本，向壁直笔，此则阿湃画艺过人之处。古之善工笔花鸟者若黄筌、徐熙、赵昌诸家，又或近之岭南居氏兄弟，虽则俱从自然中寻粉本，然亦多有定稿。又若二居者画，流传颇多，时见一稿而多出者。阿湃负天纵之才，性喜外出游历写生，积稿盈箧；居家时节，则弄狗侍猫、养花笼鸟，日夕观察，于是闲花蔓草、野鸟家禽，无不了然于心，精熟于手。至欲作画时，则以酒养心，满心而发，肆笔而成，物顺势出，势助气生，自是神采飞扬，自然天成。
客又问：若是，则此与写意画，又何异耶？
曰：王国维《人间词话》云：“‘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写意画者，则若王氏所谓有我之境，此亦时人之谓“主观色彩强烈”者也；工笔画若阿湃之花鸟者，以自然天就之微毫，写秋虫之啾啾与春花之自发，此实王氏所谓之无我之境也。王氏之谓无我之境，实有我在，非真无我也。至于雕刻太甚，经营过深，谨毛而失貌者，则真无我矣！
客恍恍然若有所思，答者亦惚惚然已无言语。于是，复推杯换盏，斛觥交错，至酒尽人散，已宵深矣！
                                                                                                         戊子夏四月二十五日，一夜蛙声中记于留留书屋   
 

作者：陈 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