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调·天净沙】梅梢月

张弘范
　　

西风落叶长安，夕阳老雁关山，今古别离最难。故人何处？玉箫明月空闲。

这只曲子是作者【天净沙】曲牌下两首重头小令《梅梢月》的第二首，写来古雅壮大有唐人意趣，在元散曲早期离别相思题材的作品中很别致。

前一曲如下：

黄昏低映梅枝，照人两处相思，那的是愁肠断时。弯弯何似？浑如宫样眉儿。

这两支曲子在写法上前后勾连，花开两朵，并写两面，分咏闺中思妇和天涯游子，君思我处我思君，颇有“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的双照效果。这种写法起自《诗经·周南·卷耳》，至唐有李白《长相思》、杜甫《月夜》、韦庄【女冠子】承其波，到宋有柳永【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周邦彦【风流子·新绿小池塘】等助其澜，在散曲中也时有运用（如杨朝英【中吕·阳春曲】“浮云薄处膧胧日”、卢挚【双调·蟾宫曲】“咏别”）。

相比之下，写思妇落笔在“情”，工笔细描，笔锋向内，笔力小巧，见情热，旖旎香泽，粘连缱绻，尤其“黄昏低映梅枝”，画意超绝，一抹之下，色香意态影韵皆出。弯弯月映愁愁眉，描画出的更是粉泽情热的令曲本色。

为了与前曲区分，很明显，写游子作者想要另辟蹊径，别开生面。故用大笔，落笔在“境”，笔锋向外，用力狠重，冷峻跳宕，着意营造重浊壮大，苍远空寂之境，在古往今来人生百年的宏阔背景下审视一己之情，而思理寓焉。这样，两曲《梅梢月》蝉联而下，由热而冷，由情入境，人情与物色的转换终落在一抹空照的梅梢月下，几声闲置的玉箫声中。

通观全曲，作者几乎把前人惯用的经典熟络的叙别离之词、之象、之境尽皆为我用。“西风”句出贾岛《忆江上吴处士》“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后周邦彦以之入词，有“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齐天乐·秋思】）白朴以之入曲，有“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双调·得胜令】）还有“更哪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双调·普天乐】）

“夕阳”句以下多与宋人王观【生查子】相合——“关山魂梦长，塞雁音书少。 两鬓可怜青，一夜相思老。 归傍碧纱窗，说与人人道。 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这样既“点铁成金”又“夺胎换骨”（黄庭坚语）的全能式模仿很弄险但在这支曲子中还算成功，没有堆垛断烂之嫌。何也？关键在于作者自有纲目，自成怀抱。经典意象虽“熟”却重且厚，内蕴和外延均可生出无限的阐释及想象空间；前人成句则如出土青铜器一般，在时间和心理层面会造成异常悠远莽苍的历史感，二者正与作者想要营造的重拙壮大之境相合。

王国维《人间词话》有言：“‘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这样看来，张弘范可算是善用古人者。

王冕 《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