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馨，华裔大提琴家，英国著名大提琴家朱利安?韦伯的妻子。FT中文网撰稿人何越在英国国际钢琴学会（International Piano Academy）活动中就钢琴教育的话题采访了他们夫妇。

问：我在英国这十年，留意到学习古典音乐的人越来越少。为什么？

程家馨：英国人似乎对古典音乐不是很感 兴趣，觉得可有可无。不像在中国，觉得这是一件很需要做的事。英国人可能觉得上游泳课更重要些。

问：为什么学习古典音乐在中国这么重要？

程家馨：中国的媒体有些误导，让人觉得搞音乐可以赚很多钱。中国家长望子成龙心切，认为音乐家的形象多好啊，又体面，又能赚大钱。郎朗的成功似乎加剧了这种心理。可是多少年才能出一个啊。

问：为什么在英国没有这种误解？

程家馨：因为他们很明白地看到：做音乐家挣不到钱。一堂音乐课能挣多少钱？没多少的。

问：但中国的许多父母们是希望孩子成为职业音乐家，而不只是音乐教师。

程家馨：职业音乐家就更难了。都是辛苦钱，很多时候都被要求免费演出。我告诉你一个内幕：我先生这次参加英国国际钢琴研习班(BCU International Piano Academy)的活动是没钱的。

问：这不是秘密吧？因为海报上写明是free talk 。而且人们会觉得：哇，果真是大师啊。

程家馨：可他也要挣钱生活啊！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他很有钱？为什么别人会觉得音乐家不需要挣钱？（笑）像我先生这种级别，如果在中国国内上课，可以收很多钱。在英国，你说能收多少？再高也有一个底线。可中国没有。在中国教钢琴，能挣出房子钱。可如果在英国，你也收这么高的费用，没有人来跟你学。

问：在英国，古典音乐与流行音乐有明显的界线吗？

程家馨：不太明显。如果从一个古典钢琴家，突然转为朋克（punk），那不太有人接受。可如果做一些cross over（越界），批评声音不会太多。

问：这条线是被打破了吗？

程家馨：我觉得比我先生那时候要宽松很多。

问：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么？

程家馨：是啊。那时严格得多。郎朗的表演如果回到那个时代，没人接受得了。我先生那时都遭到很多批评。他那时和他哥哥安德鲁出了一张名为‘VARIATIONS’的CD，是摇滚乐的。这是安德鲁写给我先生的，因为他不是古典音乐家，而是从事音乐剧创作的，他自认为是pop musician（流行音乐家），或是百老汇音乐家。可许多人误解安德鲁是古典音乐家，觉得写摇滚过了界，所以招来很多批评之声。

问：郎朗是不是属于成功跨界的？

程家馨：不是的。我觉得他还是古典音乐出身。他成名之后做了很多越界的事，既像钢琴家，又像明星。我觉得他在走一条创新之路，不过这一点现在很有争议。

问：现在国内许多孩子被迫学乐器，你怎么看?

程家馨：我觉得是件好事情。

问：你自己就是被迫的案例吗？

程家馨：我那时六岁，我懂什么啊？一开始必须是父母引导。我先生说英国（学琴少）的现状是父母的问题，因为英国父母不引导。

问：你觉得中国国内这种学琴热是否太过，那么多琴童？

程家馨：可能是圈子不一样，我的朋友都是搞音乐的，（孩子们都在学琴），可没人想让孩子走这条路。

问：为什么？

程家馨：因为太难了。我的朋友都会让孩子练琴，但不会逼孩子走上音乐专业。只要有一个音乐的技能就足够了。反倒是那些不搞音乐的父母，倒是很想孩子走这条路。倾家荡产去学音乐。

问：为什么？

程家馨：可能是想成为明星。你学计算机或是别的专业，不可能成名的。

问：你当年学大提琴时，你父母有让你成名的想法吗？

程家馨：没有。但他们希望我学习音乐专业，可以到学校任教，或者到乐团里拉琴。

问：你对这些幻想孩子成为明星，逼孩子习琴的父母有什么忠告？

程家馨：我不是太反对这事。但每次听到这种事，我就觉得这些父母是有些过了。家里东西全部卖掉，搬到上海来，租一个很破的屋子，二十四小时陪练。

问：郎朗父母不就是这样吗？

程家馨：对，完全就想重复那条路。我估计郎朗爸爸那本书也有些误导。家长一读：噢，原来是要这样牺牲的。前两天我们去参加一个在梅纽因国际音乐比赛胜出的孩子的小型音乐会，那个男孩子13岁，是个日本人，拉得的确很好。我问他喜不喜欢练琴，他说不喜欢。可他说他喜欢在台上表演。所以这两件事必须调和。他知道他上了台看到听众的反应，他会开心。所以必须吃苦练琴。没人喜欢练琴的。

问：你也不喜欢？

程家馨：我猜90%的人都不会喜欢吧？一个小节练好久。就算练了一百两百遍，上了台一紧张，还有可能错。

问：你还问了他什么问题？

程家馨：我问他一天拉多少小时琴，他说平时练五小时，周末练七至八小时。

问：对于一个想成为独奏音乐家的孩子，这样的习琴时长正常吗？

程家馨：正常。

问：小孩子的音乐教育几岁开始合适？

程家馨：五至六岁。三四岁还太小。

问：入门学什么乐器合适？

程家馨：钢琴。小孩子会比较喜欢，而且一周后就能弹出‘一闪一闪亮晶晶’了。不像小提琴或大提琴，一年都在吱吱嘎嘎，找不准调。

问：你家女儿开始学了吗？

程家馨：她才三岁，我有想过，可我先生说太早，明年吧。因为他不想让她觉得第一印象很难很烦，怕她抵触了。我先生说入门很重要，如果小孩子有抵触心，以后就很难了。

问：她有上一些兴趣班吗？

程家馨：有的。我带她上一些音乐活动班，她很有兴趣的。

问：你希望她以后做职业音乐家吗？

程家馨： 我不会逼她。其实这要看她的才能，她有哪方面的才能，我就会往哪方面引导。我不会一定要引导她对音乐有兴趣。我会给她各种各样的选择。

问：音乐对孩子的重要性在哪里？

程家馨：娱乐性。音乐无处不在，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都可以用乐器来表达。

问：学音乐那么苦，怎么能让孩子坚持下来？

程家馨：要看年龄。如果孩子小的话，父母很重要。今天要练一小时琴，你不练我陪着你练。

问：你是赞成这样的？

程家馨：对。

问：能不能晚一点，等孩子自己喜欢上了再开始？

程家馨：也可以啊。有位叫Rostropovich(罗斯特罗波维奇)的音乐家，他十一岁才开始拉琴，而他是大提琴历史上最好的。

问：你和先生同为音乐家，就音乐而言，你和先生有任何文化冲突吗？

程家馨：没有，因 为我学的是西方音乐。但我出国后，音乐会听多了，眼界也开阔了，这对我很有帮助。中国国内比较注重技术，打底子打得好。但如果想学到更多西方音乐的知识，包括演奏上的风格，还是必须到国外去。

（本文仅代表受访者本人的观点。此次访问得到了英国国际钢琴学会（International Piano Academy）总监、钢琴家肖荻女士的帮助，在此表示感谢。韦伯夫妇的最新CD 《Vivaldi concertos for two cellos》（维瓦尔第大提琴双重协奏曲）将于九月二十九日在全球发行）

来源：FT中文网-艺术与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