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看起来最如此的庸俗，如此的易于满足日常平淡的事物，然而它总是在暗地里念念不忘某些更高的要求，而且去寻找满足这些要求的手段。

                                                                               ——歌德

曾杨曾经在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过，他从小就喜欢画画，每个假期都会随着父亲外出写生，一直到现在，他仍然如此。或许，一个艺术家的成长恰恰最需要的就是自己追求艺术的执着和不懈的努力。曾杨作为一个80后的年轻艺术家，有着自己对于生活和艺术的独特理解。对于今天的当代艺术来说，80后的年轻艺术家似乎从艺术生涯这个年龄层面上来讲都有早熟的趋向，而且，前两年艺术市场的风生水起也将这批年轻人涌上了浪尖，这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于是，他们都努力寻找一种容易被市场认可和接受的创作样式，哪怕是复制或者跟风都在所不惜。作品是艺术家思考的结晶，其中包含了他们的思想、对生活的体验、难以言表的情绪等等，这些因素在80后艺术家的作品中也许我们都能有所体悟，不过这种体悟是基于整个社会大背景的条件反射，很难挖掘到在这个表面之下更为隐讳的东西，也许那才是能够真正打动人心的地方。当然这样也就容易以偏概全地去理解他们的作品，而导致他们和他们的作品不得不过早地被打上“卡通一代”、“果冻”、“嬉戏的图像”等等标记。也有批评家曾说过现在的年轻人作品太过于浅表化，缺乏思想内涵。

艺术作品曾在很长一段时间肩负着政治意识形态的教化、民族救亡的历史使命，不过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艺术家开始关注现实、关注自身的精神生活。然而，艺术家们虽然不断地在进行新的实验，但是作品中对现实生活的描绘抑或是单纯地表述或是批判，依然难于企及到自我反思的层面，尤其是当下的80后年轻一代。而且，随着中国社会转型期所出现的种种矛盾，包括社会分工的越来越明晰以及物质化的深入，这些都为艺术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资源，但与此同时艺术家的创作思维也出现了一些弊病，那就是丰富的资源让他们目不暇接，对现实图像和经验的直接挪用而没有进行任何艺术形式的转化，使艺术的表达沦为了一种简单肤浅的社会学常识表述。在多数人看来，艺术作品更深层次的意义在于对现实的超验性表征以及其对历史的负载和记忆，然而单纯的视觉感官所造成的人的精神异动根本就无法超越现实生活的生动而显得平庸无奇。

80后无可避免地患有此类或轻或重在创作中难以屏蔽的通病，所以说，很多人在看过曾杨的作品之后还是会冠之以“卡通”的称谓，这或许是因为他也出生于80后，而他的作品看上去好像也是平涂，并且运用了类似卡通、动漫等手法创造出怪诞的形象和画面情景。对于今天的年轻一代来说，用何种风格流派去对他们进行分门别类都难以准确概括，因为以自我生存体验为主导的创作倾向令他人的认知变得极为复杂，这也恰好与当代社会“短”、“平”、“快”的生活方式相违背。本来，在我们这个崇尚经验直接化和概念模糊化的时代，艺术本可一概而论，但是曾杨作品中却显现出很多特立独行的地方。

看曾杨的作品，最直接也是最突出的感觉是，他的创作主题始终围绕着人与动物的互动关系展开，并由此构成一个反观社会现实的虚拟场景或故事片段。艺术家通常是将日常生活中的视觉经验和生活经历逐渐转换成自我认知内涵的创作形式。曾杨是一个朴质且善于观察的艺术家，80后应该更多地充斥着自我关照而没有任何文化历史的负载感，虚拟梦境、玩味浮华、极尽暴力等等或许才是他们的创作标语。不过，曾杨却更多地关注发生在他身边那些切切实实的状态。

动物自古以来就是人类创作的绘画题材之一，动物与人类之间总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曾杨的作品，不难发现其中形态各异的小猪，这通常会让人联想到猪笨拙而可爱的形象，年轻一代也擅长于这种夸张的卡通画创作手法，不过，类比曾杨的小猪就会发现它的形象完全来自于现实生活，只不过多了一些灵气。动物形象作为创作题材的出现以往都是以独立或被动的方式出现，但是这一次，人与动物的自然关系开始转变，动物所处的被动关系以及人与物二元区分的概念都被逐渐消解。在他描绘的故事中，人与动物的关系变得模糊，人原本自视为万物的主宰，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控制并支配一切，在这里，动物不仅具备同人一样的自主能力，而且与人共处于相互被关照的情景中，体验着类人化的日常生活。如今，包括我们在内的整个自然界环境，在我们自以为是的主控下已经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艺术家开始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并通过自己的想象表达出来。

其实，对人物的描绘才是曾杨作品的核心，而画面中的这些场景大多都来自于现实生活的片断。这里还要提到的是，曾杨他所运用的并非是传统的创作手法，看上去像是使用排笔参差不齐的笔端沾染各种色彩所留下的痕迹，画面上的各种形象也不是由一点点的笔触堆砌而成，而是依照事物的形态用参差不齐的笔端游走进行创作，当然这也是他创作中非常具有特点的一个因素。人物形象通过这种描绘方式，其衣着、肤色、形态、表情都失去了本真的状态，而被艺术家过分地夸张变形，我们本可以依靠这些因素对人物的性格、职业、精神状态进行辨识，在这里却变得毫无意义，在丰富的色彩混搭所营造的画面中，仅仅只能透过大体的人物形象、动态、画面故事场景来猜测或理解作者隐蔽在其中的信息。另外，这些异常、扭曲的人物形象，也潜藏着复杂、躁动不安的情绪，这或许也就是物质化的社会现实不知不觉所导致的人性扭变。艺术家敏感于社会最细微、最无趣的变化，积累起自己独有的感官经验，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如此清晰、有力地宣泄自己的感受，引起更多观众的悸动。

曾杨给我们讲述的这些故事，既可以视为矫情捏造，也可以看作是实景再现，在繁杂混乱、虚实难辨的今天，我们很难准确地判定在这些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每个人的品性以及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但是他们人之为人的本性却丝毫不加掩饰地显现了出来。随着社会的进步，社会结构、群落被划分得愈发明晰，而唯一没有更变的就是对性别的界定。尽管曾杨的故事讲述的不过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甚至很多人看来这些不过是一些庸俗之事或底层生活，和我们所经历的都市化、时尚化生活格格不入。可是，这些大大小小的现象却更加生动地反映出社会真实的一面。在曾杨的作品中，虽然故事的主线是围绕现实生活场景展开，但其中人与其所处的环境以及出现的动物形象之间却不经意间流露出寓言化的意蕴，由此影射出更多关于现实的思考。这种寓言式的创作手段无疑是一种智慧的策略，艺术家如何构筑其情节的合理性与隐喻性，同时进行艺术层面的转化，并且能够顺利地使观者窥见其中的寓意，这些都赋予了艺术家极大的挑战。

我还注意到画面中很多细微的地方，曾杨将生活中很多的标志符号、传统图像转移到画面中，还有一些不起眼的细直线看似毫无章法地被横竖植入到其中。这些细节初次看来难免觉得突兀，在整个画面中显得可有可无，不过，他后来的创作我仍然看到了这些细节，这当然不会是艺术家的无心插柳。日常生活中标志符号通常是起提示或警示的作用，是人们自己创造出来并在一定程度上规范自己的某些行为，在曾杨的故事里，这些标志的应用蕴含着一种反讽和调侃的意味，人们在现实社会中自我意识的膨胀开始逐渐忽视既定的规则，致使社会愈来愈无序化，他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揭示了现实中的弊病，同时也暗示了故事发生的地点，并且符号的变化也代表了不同的时代。他对传统图像的挪用，比如说将古代的石狮造像与画面中的人物形象结合起来，这无疑也是对现代化生活的反思。而那些神经质的细直线，则是艺术家巧妙处理画面结构的方式，不仅可以打破二维平面所赋予观众的习惯性读图方式，还可以增加画面空间的节奏，艺术家还有意识地运用这些直线赋予画面平面感，这种平面感并非是平涂化的视觉感，而是企图寻求一种可以令人产生平面意识的空间效果，进而突破常规的画面呈现方式和视觉感受。

歌德曾经说过：“生活看起来最如此的庸俗，如此的易于满足日常平淡的事物，然而它总是在暗地里念念不忘某些更高的要求，而且去寻找满足这些要求的手段。”也许吧,曾杨的作品看起来也如此的“庸俗”，他也不过是想满足自己将那些自己面对日常平淡事物所积聚的所想所惑表达出来，不过朴素地表达并不是他最终的目的，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寻求更多令人有所感悟的瞬间。

作者：曾滟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