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壑森秀 墨气滃然
张春生/文
封曙光先生笔下的壮丽山河,由于侧重状物传神,气势更加恢宏,场面尤其壮观。如果说他的山水小景是抒情小夜曲,用器单纯,那么,他的壮丽山河则是中西乐器合奏的交响乐,配器复杂。
最能体现自然壮美的,或许惟有高山流水。但山耸水转,其美表现在许多方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难有完全一致的看法。封先生似乎更喜欢借峻岭清泉、群峰云海、叠嶂古刹表达自己对壮美的膜拜。取材虽然没有严格界限,场面却有大小之别,表达方式明显区别于小景,因而具备林壑森秀、墨气滃然之象,能给人以异样的震撼。
封先生曾创作过一批大幅山水画,取材涉及自然,或重于林茂云稠,或侧重于山高水长,或让山、水、林各占一隅。总之,无不景象环生,大气磅礴。构图、立意皆一脉相承,但笔墨形态极其鲜明,常常倾情于以一种景观为主的画作。
牵清泉乐发深谷
无水山不秀,有岩自灵,古之山水画家,或侧重于画山,或侧重于绘水,完全将水据之画外者罕见。自唐代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被人叫响,石上清泉便成为历代画家乐于表现的对象。封曙光先生的泉水,不但变化无穷,气象万千,且寓意深刻。堪称叠岭山泉的代表作是《山深秋深》、《山林过雨》。封先生为了避免山泉僵硬直露、苍白无力的常见毛病,突出曲“泉”通幽的诗画意境,构图别具匠心。他的叠岭清泉,可以说是“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这句名诗的神气活现。他笔下的泉水既“清”且“活”,又有“源头”深藏不露,只在幽深神秘之处半探半躲,泉水躲而不匿,探而不迫,给人以“牵”出来的感觉。既然是“牵”出来的,能无声响吗?因而又让人联想到:封氏泉水遮遮掩掩、蹦蹦跳跳地走出山谷,一路上唱着清脆悦耳的歌。它们跟豆蔻年华的山妹子一样,虽然害羞,怕见生人,却又天性活泼,向往热闹,最后还是跳着、喊着、笑着、唱着走出了大山。这就是封曙光先生所绘叠岭山泉留给人们的美感。
古人论画,分为三品,即神品、妙品、能品三个等级。有人在此之外加上逸品最高。所谓逸品,必须“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行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神品“天机迥高,思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妙品则“笔精墨妙,不知所然,若投刃于解牛,类运斤于斫鼻,自心付手,曲尽玄微”;能品乃“形象生动者”。用古人的尺度衡量,封先生的泉水佳作基本上都在妙品以上,而《山林过雨》当在逸品之列。
这幅画大仅数尺,气势磅礴、用笔随意、景象万生,真可“笔随行具、得之自然”,便是封先生自己,“克隆”一副怕也难成。解剖细看,封先生能将此画成逸品,全靠笔墨、构图皆臻化境。先说笔墨,封先生用墨一向比较谨慎,画此图时格外大胆,结果色墨随意浸染,或浓或淡,或急或缓,或聚或散;浓聚便苍山群舞、草木郁葱,淡散则云蒸霞蔚、水气升腾。这种艺术效果是人为,还是天造?都是,亦都不是。再看用笔。封先生在此图认真用笔处,仅衬托泉水的岩石而已,外加房舍几间树木数株。皴为弧面,笔笔传神。三看构图。单用“新颖”二字,已不能形容其构图特色。它是由大片泼墨留白与小处勾勒皴擦结合而成。大片泼墨留白出如烟苍山的磅礴气势,细笔勾勒皴擦画就似银清泉的灵气活泼。最出意料之处,是作为画作主体的泉水只占画面的1/12,且仅为溪流击石转弯的一段,仿佛它来无影,去无踪,神秘兮兮,却又给人以来成茫茫,去路悠悠之感。何以至此?神在封先生让突兀的岩石遮掩了山泉的来路,又让刚刚露面的溪流匆匆溜出画面。好个“遮掩”法。遮而不绝,掩而益彰,能不神乎?
所谓跳跃式,实际上是遮掩的连续使用。较比单纯遮掩,溪流在画面中流程要长一些。由于摭摭掩掩,弯弯曲曲,溪流全日便忽隐忽现,其形态之美,恰似蛟龙腾越滚滚波涛,又如闪电穿越茫茫云团。封先生反复渲染山泉的曲折,或许是为了强化曲“泉”通幽的视觉效果,加大乐发深谷的音响感觉。应当说,他的目的达到了。
跳跃式山泉的代表作,最见功夫的是《山林过雨》,而我以为最具震撼力的是《山深秋深》。
然而,我更欣赏《山深秋深》。如果说《山林过雨》是靠艺林综合实力苦心经营出来的佳作,那么《山深秋深》则是艺术灵感突然进发之后凝结出来的一朵艺术之花。
《山深秋深》的主体,是峡谷一面峭壁凸出而悬在部分的顶端,但在画面上,却仿佛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刚刚触地,轰然有声。旁边淡出另一面峭壁,略为倾斜。于是乎,二壁之间形成倒 状缝隙。应当说,构图时让两壁相靠,既奇且险,但不能不成为佳构,要看收拾得当与否。收拾得当,必成妙作;收拾欠妥,失败无疑。
且看封先生如何收拾。左右两峭壁相靠后,将右面峭壁向外延伸,上有树木。由于用墨轻淡,光感明快,便得纵深,仿佛重墨山石的前面空间无限。接着在山脚边点以住户人家,隐约在树林后面象征山深,留白成秋水一线,散漫缓流。画到此时已经不俗,封先生却未掷笔仰天大笑,而是在山脚正中的下面着墨数点。别看这三五点淡墨。正是由于它们的出现,秋泉顿时活了起来,画面也随之放出光彩。神来之笔,此其一也。
点古建文辉叠嶂
建筑物入画,古已有之。画若以楼台、亭阁、宫室、居民为主,古人将其专列一科,名之曰“界面”。由于受历代崇扬文人画者的鄙视和打压,至明、清已渐趋败落。但画山水点以古建筑物的传统一直延续。在当代画家中,封曙光先生是继承这一传统的佼佼者。
封先生将古建筑入画,用意不在表现古建筑的昔日辉煌,而在于增加画作的文气,将建筑美与自然美融为一体。所以,他不但对古建筑的所选择,而且花费笔墨不多,寥寥几笔就把古建筑物的神韵勾了出来,赋予自然景观以人文的积淀。
且看他的《家住森林》、《树梢流泉》。这是两幅内涵丰富、寓意深刻而画面却较为简约的佳作。他用虚残的弧面皴画山石结构,将那些因风浸雨蚀变得粗松坚顽的碎石质感,不但给画面平添了若干美感,而且进一步削弱了新建筑物僵直线条的呆板,画法新颖,色调明快,空间感强,远胜于双钩填色而成的建筑。然而,就素材、结构而言,曙光先生画横、竖均取得上佳的艺术效果。还有一点得提,曙光先生画建筑时,已经通过艺术线条描隐去若干建筑物本身的瑕疵,这是他的大成功之处。
封曙光先生的爱好文学,学以致用,为自己的画作注入若干文史养分。前面论述的《家住森林》如此,《树梢流泉》亦如此,文人画以文取胜,封氏画作胜在有文。
细品清幽如闻古筝
在中国民族乐器中,古筝的抒情功能即使不是最好的,也是最好乐器中的一种,缠绵悠扬的曲子把人们带进清净、和谐、美好的意境之中,如沐清泉,如闻幽香。用心情赏封先生山水的意境时,便有这样的感受。
这种感受首先来自封先生山水小景取材的亲近性。心理学研究发现,人对亲近的事物格外关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则从另面作出了说明。当观者发现封先生山水小景中的山水房舍、水洼田畴似曾相识,便会引起美好的回忆或奇妙的迁想,在欣赏的同时,用自己的经验去丰富和深化封先生小景的意境,不亦悦乎?
或许有人诘问:画山水的谁不取材于自然环境?为何封先生所状之物能使人产生亲近感呢?
我的回答是:封先生的山水可以使人产生亲近感,但未说惟有他的山水具有这种功能。他的山水之所以能够,是因为他从来不只简单地再现某种实景之形,而是借形写神,将那些景物的本质美展现出来。自然景观的本质美不在表象,并非每个画家都能发现;发现它需要慧眼和学养;学浅眼钝,如何识得?即使识得,由于才疏学浅,亦难表现。
所谓本质美,是蕴含在景物内部并能激发人们进行美好联想的元素。它是一种客观存在,人通过视觉或触觉可以感受到。画家一旦获得本质美的信息,便调动记忆库中的学养对其加工、强化,然后变成自己的笔墨符号,以意象美形式出现在画中。封先生无疑是捕捉、加工、强化自然景物本质美的高手,经过他的提炼格,传导给观众的印象,便不仅仅似曾相识斩景物更精粹、更丰富、更和谐、更美丽、更能使自己感到亲近的自然景观。观者因感到亲近而多看几眼;因多看了几眼便恍然大悟:自己过去零星感觉到的美点,被封先生集中了升华了诗化了,注入了耐人寻味的美元素。所以,观者看封先生的山水小景,感到似曾相识的是形,觉得未曾谋面的是形中之神;因初次与其神相遇而有新鲜感;因从似曾相识中的景物中感受到新鲜而备感受亲切;因备感亲切而得到潜移默化的教育和启迪。欣赏封先生的山水小景,会有这样一种体验过程。
或许又有人诘问:以形写神是成功水墨画的根本,封景何以特殊?不错,中国水墨画的确强调以形写神,若只形似,能品而已;生动传神方可成为佳作,甚至神品、逸品。可是,能把景物画神的并不太多,而“形非”、“神异”之作却充斥着画坛。
“形非”现象起码有三种。一种是:画家所绘景物之“形”,不是观者似曾相识的,或者是曾经相识但不愿再见到的,或者是见得太多没有兴趣的,亲近感便无从读起;另一种是:画家出于某种需要臆造出来的病态景物之“形”,同样不能给观者以亲切感;第三种:水平低下,状物而不能得其“形”,勾勒皴擦出来的线团、墨块不知象征何物,自然也难给观者以亲切感。“形”不悦人,谁还去探索“形”后之“神”?何况“形非”之作很难有“神”,探也无获。
绘画的“神异”现象主要表现在对华厦美学所得倡导的“神”的异化,“神”成了某些画家渲泄无奈、怨恨,乃至颓废私情的载体,因而多半显出恶俗之气,让人不堪入目。
封先生画画是带感情的但绝不把消沉的一己私情注入绘画,因而能将华夏美学一贯倡导的艺术之“神”画好,画活,将绘画作品的意境诗化。而这,正是他的山水小景能使观者欣赏时如闻古筝,如沐清泉,如闻幽香,顿觉身轻神怡的根本原因。
清幽依托弧面皴法
毫无疑问,绘画佳作是积极文化思想与完美艺术形式的和谐统一。积极文化思想通过诗化的意境表达,而完美的艺术形式,则靠精致的笔墨形态及其结构实现。
封曙光先生的,山水小景中充分扮演过多种传统皴法,并且展示了自己独特的弧面皴法的魅力。从演练他人笔墨到创造独特的弧面皴法,曙光先生用时几十载每小景都有特点,艺术含量却不尽相同。
先看他的《山林过雨》,此作取景着力表现过雨后的溪流,绿树数丛,至于房舍和远山,衬景而已。但看意境,它堪称清秀幽静、诗意昂然的代表作,而究其笔墨,却只是新老皴法的结合。无需回避,作为近景峭壁的笔墨,带有传统披麻皴和现代拖泥带水皴的痕迹,而占据画面1/3的树丛晕染,则是北宋米芾“落茄法”的浑化。平心而论,此画中真正属于封先生的笔墨,是过雨后在山上的积水。它占据的篇幅不到1/8,却是整个作品的画眼。因为有它,作品令观者眼睛一亮;因为有它,作品有了精神,有了意境,有了令人回味的韵律。而那近山流水皴法,正是封氏弧面皴的近期形态。或许是由于得意,或许是追求完善,这与封先生画的《山深秋深》,艺术水平不分伯仲。
再看他的《家住森林》。不少画家作“山居”图,往往大画其山,点以茅舍、牲畜,而画“水居”图,则主染其水,点以瓦舍小船。封曙光先生避俗就鲜,大画其树,只将影影绰绰的房舍和流水半掩在树丛中。画树也新鲜,他放弃了先勾杆、枝,再写叶的皴法,直接以皴带勾,全用饱蘸墨水的中锋施以弧面皴,取得意外的艺术效果。放眼看去,但见浓淡相间的弧形点、面元气淋漓,各自扮演着树的相应部分,在和风轻拂中,顾盼含情,摇拽生姿,尽现了清秀幽静之美。
清幽小景变化出新
曙光先生的小景不但以小见大,画少寓多,且结构新奇,面貌秀逸。
“小景”始作佣者是北宋初年的惠崇,史称“惠崇小景”。这种小景是当时南方山水画派的支流,取景于寒汀远渚,得意于荒率虚旷,有别于崇山峻岭。再看北宋的山水小景画家赵令穰,他在取材与笔墨风格上跟惠崇一脉相承。而他的作品进一步证明,以淡雅清丽的笔墨描绘山水风光,是宋代山水小景的主要特征。曙光先生是否读过宋代山水小景并不重要,但他的确在自己的山水小景中发扬了它的传统。一方面,他同惠、赵两人一样,注意到了取材的亲近性。当然,他绝不独钟“寒汀远渚”而是着意描绘身边的小景,创造出若干情趣盎然的山水风光。这类作品很多,且都很精彩,不外房畴树木;或溪流一段,泉水激石丁冬……所有景致都能给人以炽热的亲切感。另方面,曙光先生创作此类山水小景时,仿佛是映在一泓清水中的美景。本质与宋代小景名家是一致的。困描绘不同的对象,创造相异的意境,自然要仰仗变化多端的笔墨结构。曙光先生的笔墨不断变化出新,是否有意要区别古人我未询问,但可以肯定:他不断追求着可使观者心情清爽的典雅意境,这种艺术格调,不变不行。
弧面皴形态多变,自然蕴含着强大的表现能力。根据描绘对象质感需要,和表达思绪的情感需要,曙光先生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组合弧面皴。弧面皴的出现,丰富了中国水墨画的笔墨形态,增加了笔墨的表现能力,曙光先生不仅用其结构山水小景,亦用表现壮丽山河,使自己的绘画独立于中华艺术之林。
众所周知,画家封曙光先生擅画山水,具有极高的文化修养。他的山水画雄浑通博,意趣幽雅,既险峻又秀雅,既刚又柔,洋溢着西部风情的阳刚和江南山水的妩媚,且章法有度,墨色讲究,体现出强烈的时代精神和美感。封曙光先生如果不是一位具有很高艺术素养的画家,怎能画出个性鲜明的水墨山和水呢?艺术个性是绘画的生命,凡有作品传世的历代名家,其艺术个性都是十分鲜明的。不要说天各一方、互不影响的名家,便是同宗同派,甚至有师生关系的名家,其作品面貌也是绝对不同的。画如其人。封先生的画给人以愉悦、激情和满足,是因为他诚恳。封曙光先生之所以能够建造一座自己的绘画艺术之塔,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来自于他自身深厚的文化积淀将其带进画中。他不愿投人所好,哗众取宠,不管别人喝彩还是批评,封先生的艺术将在画坛上占据怎样的地位,还是留给时间去评判吧!
作者:张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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