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晖作品中所使用的媒介材料具有一种鲜明的当代性特征，而物质性颇强的外在表征所包裹的却是某种有关形而上的内在思索。通过利用媒介材料所固有的特性，以及调动可触实体与不可触空间之间的关系，艺术家试图通过作品呈现一种无以言表却又不言自明的永恒力量。

艺术汇：你在上海阿拉里奥画廊正在举办的个展名为《错乱的瞬间》，这样的命名是否指涉了你近期的一些创作思路？

李晖：我最近的一些作品的确都和“瞬间”、“刹那”有关。这些词都是时间的概念。 我觉得可以把时间理解为顺序。 只要有时间，一定有顺序。 “错乱” 这个词很重要， 它其实是用来打乱这个顺序的。我围绕这个主题创作的作品，大致都有这层含义。我并没有刻意强调这个展览要有新的突破， 或者说使用与以往不同的新的方式，但从视觉上和我之前的作品也不太一样，自然而然呈现出了这样的面貌。事实上，有关“瞬间”、“刹那”这个方向的创作其实也持续了很长时间，并不是突然冒出的想法，从 2011 年在台北当代艺术馆举办的个展《不确定的真相》中就开始有一点这方面的思考了。

《不确定的真相》450×190×210cm 不锈钢 2011-2015年

艺术汇 ：此外，在你的新作中似乎还能够感受到某种与破坏、 碰撞、力量相关的传达，作品也因此产生了一种视觉上的张力。

李晖：如果要打乱一个秩序，一定会产生某些能量。我试图将这种能量转换到作品当中，当然这些都是艺术家主观的设定。材料组成的作品，不可能是平铺直叙的，里面一定有属于艺术的东西，一定要有一些特殊的能量。可以理解为破坏、打乱，或主动调整，总之是做了一个动作，而这个动作决定作品是否成立。

艺术汇：媒介材料在你作品的观念传达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请谈谈你对材料语言的发掘方式。

李晖：我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对材料敏感是一个雕塑家应有的素质，我比较擅长发现各种不同的材料，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还要想办法把它们应用到作品当中，而且用法还要和别人不一样。材料肯定是作品里很重要的一项，它本身就具有观念性，而且在于你如何使用它。比如，激光这个材料，我用了将近十年。一开始是注重它的物理特性，在媒介的渲染下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束光，感觉它是真实存在的，这个是它最大的特点。后来，我不停尝试各种方法，发现它还可以产生特别迷离的状态，尤其是和烟雾结合之后。于是，我利用这个特性延续创作了一批作品。也就是说， 对某种材料的运用是一个过程， 并不是拿起来就可以用的。

李晖《立地成佛》尺寸可变 不锈钢 2015年

艺术汇：你所接受的是偏于传统的学院教育，而当代艺术创作中新媒介材料的运用并无既定标准，你的知识构成以及对材料的选取方式是怎样的？

李晖：美院的教学方式是很传统的，它会让学习者在特别长的时间内只思考一个问题。比如泥塑作业，有短期的，也有长期的。长期作业会持续三个月到半年。这段时间都是在做一个动作，但过一段时间，得到的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因为长时间考虑一个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其实是在变化的。我认为这种教学方式是很东方的。

知识结构和材料选择都不是刻意的。比如我想创作一个有关声音的作品，产生这个想法后就去寻找，但不是一个月就能创作出来的，可能会在脑海里存放若干年， 当有一个机会时就可以把它实现。其实我的作品大部分都不是一有想法立刻就实现出来的，比如今年创作的一个作品可能是五年前的想法。创作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这很正常，我们天天都面临这个问题。

《琥珀》240×120×60cm 亚克力板、LED 灯、不锈钢 2006年

艺术汇：以亚克力为材料的作品是你较早时期对新媒介运用的代表系列，对这一透明材料的兴趣是如何产生的？

李晖：最初运用到亚克力材料是因为一次在日本资生堂画廊参加展览的契机。那个展览要求艺术家用中医的思想进行创作，当时我创作的是一件和穴位有关的作品。 我想把穴位定位在身体里面，而不是表面。这就意味着必须使用透明材料。考虑到既要准确定位，又要可控，我使用了分层的方法。后来，我发现这个材料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本身是透明的，在塑造一个外部形象的同时，还可以在内部塑造另外一个形象。简单来说，就是两个雕塑在一件作品中同时呈现。于是，我利用了亚克力材料的这一特点创作了一批作品。创作这类作品时一定要用到 LED 灯，之后我慢慢地又接触到了激光的材料，就这样延续下来。

艺术汇：你以激光为媒介创作的作品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以激光进行空间分割，另一类是将激光融入到装置形式的作品中，激光类作品的推进过程是怎样的？

李晖：从空间分割到装置，以激光为媒介的作品越到后来越简单。初期这类装置作品中呈现的往往也是有某种特殊寓意的东西，比如床、出过车祸的汽车。我觉得激光配合烟雾所产生的那种迷离的状态特别像灵魂出窍。 再往后的作品， 就是简单地放置一面镜子，用激光打到镜子上，产生折射的效果。到那个阶段，我觉得这一类作品就成熟了。那个状态就是，看上去很简单，但作品给我的回馈特别多，其实是为我开创了另外一个线索。从那之后我就转向了其它的方式。

《V》1500×500×700cm 不锈钢、镜子、激光、烟雾机 2011年

艺术汇：不锈钢也是你长期在作品中应用到的一种材料，此外，你的作品还运用了很多机械手段，这种工业感极强的外在却传达了一种富含人文思考或者说人性温度的内在，能否谈谈与之相关的思考？

李晖：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塑造了五年人体。毕业之后，我不想再用人这个形象进行创作了，从那时直到现在，我一个人物都没做过。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刻意避开这类创作，还是我想挑战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领域。 我发现我选择的这条路一开始走起来很别扭，但时间长了，慢慢地却走出了我自己的一个风格。作品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反映的还是与人相关的东西。

艺术汇：雕塑、装置作品与空间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在你运用各种媒介创作的观念性的雕塑、装置作品中，空间性颇为突出。同时，你在不断尝试连接可触实体与不可触空间之间关系的可能。譬如，你以激光为媒介的作品即利用了不可触的空间，使其成为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请谈谈你对空间与作品关系的理解？

李晖：通过激光类的作品，我更多接触的是暗空间。通过对比，激光在里面是很亮的。那种暗其实是让人感觉不到空间的，尤其当你关注在那一束光上的时候，那时的空间是以另外一个形式出现的，在视觉上可能判断不出来，但你知道它存在，这对我对空间的理解也有帮助。其实看自己的作品也会得到很多启示，每次都能发现作品还有另一种感觉，这或许就是灵感吧。

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和空间打交道，在创作作品时也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空间呈现。比如准备在一个展厅里做展览，我要想办法将空间和作品结合，让观者一下子就被笼罩进来，这其实是需要刻意安排的。我把空间当作一个整体来看，比如我在印尼举办的个展的那个展厅一共有五层，每层面积都不大，由一部电梯串连，于是我就围绕着电梯来创作， 其实空间本身就能够给你提示。 此外，我还曾在一个漏斗形的空间中做过展览。那个展览主题是关于如何能让人越变越小，空间完全是配合主题的。我觉得装置艺术如果能够调动起整体空间，力量是很大的。空间给人的感知是很直观的。就像听音乐，虽然你什么都看不见，但它却能直接和你的内心交流。空间其实也是这个概念，它可能容易被忽略，但却抵抗不了它带给你的感觉，比如当你步入教堂时的感觉。

《破碎的心》160×60×80cm 不锈钢 2015年

艺术汇：你曾说“物派”对你产生过影响，除此之外，对你艺术创作产生影响的艺术家还有哪些？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哪一层面？

李晖：“物派”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红极一时，它传达的其实是东方的、 禅意的思考方式。 我上大学时特别喜欢安藤忠雄的建筑，他的建筑有一种特别明确的，无以言表的，却一下子就能感觉到的力量。此外，还有 James Turrell，他的作品特别干净，虽然是极简主义，但特别有力量，不是暴力，而是永恒的力量。这些艺术家的作品都是能够明确传达出能量的，这种影响是直接的，不需要通过阐述。其实不是他们影响了我，而是他们的作品做到了极致，把能量呈现出来了，而那个能量被我吸收了。我在作品中想传达的也这种纯粹的能量，这很难，但我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

《错乱的瞬间》250×250×120cm 不锈钢 2015年

艺术汇 ：很多批评家将你创作视角的形成归于时代下的成长环境，你是如何看待自身在创作中关注倾向的生成？

李晖：这个时代太特殊了，它变化太快了。我关注不变的、永恒的东西，这就跟时代和成长有关系。我们就是在一个变化的环境中长大的，但有些人可能就会选择不断地关注这些变化，我反而会关注在任何时代都不会变的东西。但是这么做有时也很危险，因为这容易走极端，越来越形而上、阳春白雪，但是我又自信接受过那些有力量的艺术家给我的能量，我觉得自己是那个体系下出来的。

艺术汇：你的作品涉及了生命、时间、社会等相关的议题，但显然，它们并非是单纯从表象上对相关问题的反映，而是试图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对事物的本质、内核进行深入挖掘，可否谈谈你的观看方式？

李晖：比如刚才我谈到空间时所举的教堂的例子，那种感觉无需过多解释，进去就明白了。语言无法精准表述那种感受。我创作作品追求的就是这种直接给人带来的感受，但是正如一万个人进教堂有一万个感受，作品也是一样。如果表述的东西过于明确就太局限了。我寻找的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感受，能够达到这一点，作品才成立。

《蜕变》550×220×600cm 不锈钢、木头 2007年

艺术汇：你的艺术哲学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你如何理解这句话？它又是如何启发你的艺术创作的？

李晖：在美院选修的中国古代哲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了这句话， 我当时有一种 “如沐春风” 的感觉。 之后， 我也看过老子的 《道德经》 ， 感觉通篇都没有离开这句话。 简单来说， 就是瞬间和永恒、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这句话对我来说已经不是语言了，而是一个状态，是我永远也探索不完的状态。这就是东方人的思维，一句话可以用上千年。这里面的营养太多，你理解多少，它才能影响你多少。那个世界很宏大，在艺术创作中能占领多少是个人的问题，但我的方向是不会改变的。（采访／撰文：王薇 图片提供：上海阿拉里奥画廊、李晖）

来源：798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