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是个奇妙的艺术方式，更是一种生命方式。因此它能够在宋元以来成为中国画的主体方式，在文人话语之下，给心灵一个安放的地方，所谓诗意栖居之地。无论古今中外，都须面对这个关于精神存在的问题。遗憾在于，近现代以来，古今之变加速，中国传统社会遭遇千年未遇之大变局，波折至今，新路未立，旧道却已遗忘大半了。 王东瑞的水墨承接大写意花鸟画传统而来，在心灵主体的建构上穿越古今，面对了中国画现代转型的处境，也很好地保留了传统文脉。 一定意义上传统是被发明出来的。无论有多少遗产留存下来，我们在当下关注的一定是和当代问题有关联的因素。当代社会是一个神性湮没、世俗理性的世界，偏于物质轻于精神，重于计划失于性情。当代也是一个不断修正价值的历程，当价值存在于基本共识，也是从具体时代中独立出来的，可谓无古无今。当代缺失的，正是历史所遗忘的。 回首文人画，最有当代价值者归于自然和心性。在日趋工具化的现代世界里，自然和心性都被异化和扭曲，不复以往。以水墨为语言方式的文人画却正是自然与心性演化和显明的历史。 王东瑞承接的其实是关于自然和心性的尊严，在熙攘喧嚣的尘世中遗世独立，出淤泥而不染。 尘世，我们身在的这个时空其实是一个不完美的世界，诸神争战，无休无止。人类最现实的问题莫过于如何在不完美的处境中获得幸福和自由。精神自由因此从凡尘中超越出来，进入无界的世界。相传茫茫宇宙之中，只有一处可不入劫数，不堕轮回，忘情忘欲，无虑无忧，这便是传说中的永恒国度——无界。无界永远也无法真正抵达，但永远是生命的朝向。人类真正的生命存在于凡尘与无界之间。而文人画以水墨的方式，在凡尘中创造了无界的镜像。 古人为避战祸，隐居山林，忘情林壑，不知有晋。山水画由此产生，回到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中安顿心灵。宋元以降，儒、道皆为禅宗改造，心学渐兴，是为内向超越。当山水逐渐为笔墨程式所代，花鸟作为身旁寻常物，更直接寄情明志，直抒胸臆，成为无界之相。 东瑞以残荷塘主人自许，以残荷之象喻世。当代残荷废墟之中，主人如何，何为？ 残荷塘中，萧索寂寥，凡尘本质跃然于上。王东瑞水墨之意绝不止于此境，无界当是他向往之处。笔墨分明，自然生发，一发而不可收，扑面而来。山水，残荷，古树，昏鸦，名士，媛女，皆居于凡尘而心向无界。 由古及今，老树亦能新绿，残荷亦能新生。水墨如真正面对了处境和心性，凡尘自达于无界。以此寄望东瑞之画。

作者：郝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