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河北美术出版社为胡振宇出版油画集，要我为画集写篇序，当时我正在乌鲁木齐，看到画册所收集的作品有许多事他在新疆深入生活时画的写生，感到格外亲切。画册的另一部分作品是他在比利时留学期间画的，虽然题材不同，内容各异，但在表现手法上却是一脉相承的，放在一起颇觉谐和。这本画集实际上是概括了胡振宇在研究生学习阶段和国外留学考察期间的艺术成就，是这个阶段的总结。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胡振宇地生活充满热情，从生活中发现美和表现美。还可以看出他在油画技巧的掌握上已具有相当的水平，不论在造型、用色、用笔以及油画材料的运用上，已达到非常熟练的程度。这是作为一个油画家所必须具备的条件，如果没有足够的技巧修养，是很难令人信服的。当然，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对生活的态度和艺术家自身的美学观念和修养。如果说胡振宇在一九八六年以前的作品侧重于写生，侧重于生活得记录，那么回国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在艺术上又有了新的探索和发展，逐渐注重写情，注重于作者情感和深厚的美学观的表达。由对景写生发展到抒情、表意；从对生活真实的描绘，发展到对生活本质的表现，这无疑是一个很大的飞跃。  

　　近十年来胡振宇勤奋创作，画了许多类型不同的作品，归纳起来基本上两类：一类是带有浪漫色彩的抒情的风景画、肖像画；另一类是具有象征意味的富有哲理性的人物创作，其中多数是通过人体来表达作者的审美感受的。

  　　在那些带有浪漫色彩的风景画中，他致力于典雅、恬静的诗意的表达。从极其平凡的生活中选取题材，是胡振宇创作的一个特点。他所画的风景既不是名山大川，也不是名胜古迹，没有宏伟的场面，也没有猎奇的情景，而只是一条逆光的山溪，雾气中的几棵路旁小树，或是几座很不令人注目的古屋……他善于从平平常常的生活中抓住物件的“特征”，抓住美的瞬间，发现美的真谛。看了他的近作，使我想起罗丹在遗作中的一段话，罗丹写到：“对艺术家来说，一切都是美的，因为对一切存在，一切事物，他的深刻的眼光都能把握‘特征’，也就是说把握从形象透露出来的内在真理，这真理就是美。虔诚地学，你不会找不到美得，因为你找到真。”艺术家重要的是把握物件的形象“特征”，也就是“从形象透露出来的内在真理”。画家应该从生活中特殊的事物中发掘出个体的个性的美，因为普遍性是建立在个性的基础上的。胡振宇就是从平凡的生活中，从个别的物件中获得灵感的。他认为大自然多姿多彩、形形色色，是画家探索的源泉，所谓以“造化为师”，关键就是要抓住大自然瞬间变化的“特征”，透过表象揭示美的本质。美丽的风景之所以使人感动，不仅由于他给人以舒适的感觉，而且还在于他能引发人们的思想，通过画家赋予画面色彩、线条、造型的那种含义而令人感动。在胡振宇的心目中，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条小溪，一缕光线都可以赋予不同的情感和思想，甚至风、雨、空气、阳光的瞬间变幻，都能唤起人们各种各样的遐想。

  　　在胡振宇的人物画创作中，有一部分与他的风景创作一样，以幽雅的抒情为主，如《老宅系列—琴声》、《女人、孩子和狗》、有一些如《牛仔裤》、《男人、女人、老屋》等作品，则在表现手法上与抒情的风景画有所不同。其一，采用多维空间、重叠组构和蒙太奇的手法，带象征意味，真真假假，甚至有点荒诞感。其二，借助人体的描绘表达意境，表现人生，表现人生代谢进化历程的哲理，或是表达一种沉 的意境。在西方艺术中，以人体为主要题材，借助人体抒发艺术家的情意和审美感受是历来已久的，自希腊时代和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起，就有人歌颂人体的传统，西方艺术家借它来表现特定的主题，借它来抒发画家的情感，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正像中国画家借山水、花鸟抒发自己的情感一样，藉以表达作者的情感、思想、诗意和哲学观念。因此表现人体就不仅仅停留在肌肉的起伏，肤色的冷暖，以及姿态结构的外型上，更重要的是通过对人体的描写来表达作者的意和情。多数中国人对国画中寄情于山水、花鸟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借助人体抒发作者情感就显得陌生了，胡振宇就试图通过对人体的描绘来表现自己的美学思想。他画面上的人体既不是娇嫩的肌肤、匀称的比例，也不是蛋儿脸上丝毫没有意思生活纹路的“美男”、“美女”，而是罗丹作品中“塌鼻子”、“老妇人”一类的形象——干瘪的老头，消逝青春的妇女……是生活中一般被认为不美的形象。罗丹说：“在自然中一般人所谓‘丑，在艺术上能变成非常的美。”只要是真实的，有个性的，也就可能会是美的，只有虚假的或是没有个性的才是艺术中的丑。胡振宇就是按照这个美学观念来探索人体创作的。从表面上看来他的这类表现人体的作品与他的抒情画在手法上有所不同，但在把握形象“特征”，把握从形象透露出来的内在真理上却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在审美感受上仍有其一致性。他虽然吸收古典主义的表现手法，但对美得认识上却完全不同。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把理想美作为一切艺术的物件，如雷诺兹所说：“我们作为职业的美术的物件是美，发现美与表现美，就是我们的事，但是我们所追求的美，是综合与理智的，这是一个存在心中的观念，眼睛永远看不见，摸不着，这是一种存在于艺术家头脑中的观念。”他又认为“大自然的作品也充满缺陷，并和真正的美有很大距离”。他的基本思想是艺术应该模仿自然（物件）——但却是一种普遍的自然，理想型的自然，而不是特定的自然。胡振宇画面上的自然是真实的、具体的、富有个性的，也是特定的自然。他善于把握形象“特征”和从形象中透露出来的内在真理。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兴趣不再其物件的特殊性，而在其普遍性上，凭籍特殊事物追溯到普遍的美，追溯到理想的美。在当今我国油画画坛中，那些矫揉造作、概念化、理想化、以及因袭类比的风尚亦时有所见，对美得鉴别也颇令人费解。

  　　胡振宇在自己的创作中，按艺术规律，从发展的观点进行艺术实践，他吸取古典主义严谨、微的造型手段和表现手法，但没有采用他们的美学观念；他吸取印象派的丰富色彩语言，却注视到作品的思想深度；他运用现代主义的构成处理，而不停留在形式上；他能巧妙地相互结合，而不觉别扭；在描写刻画上又十分深入细微，而不流于形式。让人走进景观冥想，邀人细看每一个细节的起伏变化，玩味每一个细节所含藏的意义，因此也就更能技法人们的思索。

  　　艺术要不重复别人，先要不重复自己；要突破别人，先得突破自己。胡振宇抱着这个观点在艺术实践中不断探索，不断寻找新的语言和表现手法，从而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表达自己的美得观念。一个画家的艺术探索总要有个过程，问题是看如何运用绘画语言，如何看待生活，如何处理画面，在处理中表现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和观察方式，坚持一种什么样的美学观念。胡振宇的创作探索是按自己的审美方式，吸收一切对自己有用的表现手段，走自己的路。他的新的探索式令人可喜的，他今后的创作将更加成熟。  

作者：全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