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振宇近作的诗意化风格追求 

  　　“灵魂中没有音乐的人，绝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

  　　像许多与他同龄的艺术家一样，历经波折的这批大多受过学院派严格的艺术训练，并且都熟练地掌握了写实主义绘画的专业技巧，都曾在“史无前例”的年代创作过粉饰现实的违心作品；都曾被迫接受改革开放后现代西方文化艺术思潮的挑战；都曾陷入过迷茫、困惑、无所适从，经历了自我蜕变的心路历程；都曾努力在当代绘画艺术发展潮流中确立个人的坐标和价值……然而，最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笔触伸向了各自心灵深处追寻的理想世界。代之以焦躁和迷惑不安的，是对一种宁静、和谐境界的神往。而且坎坷越多，其对美好的歌诵却越动情。对于中国油画艺术家来说，这确实是个颇具戏剧性，但却是有其必然规律的现象。活跃在这个群体中的佼佼者，胡振宇便是一位表现得更加自觉、成熟，并且颇富典型意义的代表。

  　　他是幸运的。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国家外派的留学生，他有机会系统地考察研究西方多种流派的绘画艺术。两种文化的冲撞，使他的眼界和思路得以提高和开阔，成为他个人艺术发展道路重大转折的契机。现代艺术史的研究结果告诉他：照相术和摄影机的高度完善，非写实绘画艺术的繁荣，并不能取代和减弱写实艺术的位置和价值。只要人类没有放弃对客观世界、对人类自身的真实关照，那么写实绘画就有着广阔的发展空间，尤其是在中国。

  　　在胡振宇看来：写实与借助照相术的精细临摹使两个不同的概念。他反对那种僵硬、滞板，缺乏生气的再现式绘画，主张眼光必须穿越对象、景物的外层表象，力图赋予对象内涵和活力，并且注入艺术家个人的独特情感因素，并与之展开交流。只有这样，对象、景物才具有了真实的生命。因此，晨光里倾听雀鸟唧啾的水乡村姑；暮色中目送归鸿的乡间少女；逆光下持伞的庙家母子；威斯康辛的绿径、秋林、裸女和弹琴的姑娘……这些充满诗意和音乐美的题材成为艺术家笔下关注的对象。

  　　一幅优秀的作品在注意画境诗意的同时，还必须注重诗的内在音乐美的表现。这种美是画家灵魂的歌唱和真挚的理想托寄，是心灵拨奏出的情感的色彩之歌。《远去的雁》中并没有出现雁，但是草地上少女仰首目送的瞬间，便牵出了渐渐远去的雁鸣声，不著以雁，尽得雁声，含蓄、清纯。《白桦林》中两匹牲灵凝神谛听：那空无他物的金黄色的林间，分明是枝干和树叶在飒飒细雨——一支秋的奏鸣曲《阳光下的小道》、《静静的傍晚》中营造出空阔辽远的静寂，正是出于对生命的礼赞和对造物主赋予人类并赖以生存的大自然的依恋和向往。作品其对内在音乐美的追求，无疑是深化内涵的一种手段。寻幽探微，我们不难发现并且感受到画家彼时彼地思维情感的指向。

  　　值得注意的是：胡振宇这一时期作品题材的选择和注意力集中在富于情感表现的对象景物中，正是形成其风格的特点所在。画家心中这块圣洁的“净土”，不论是出自对生活得追忆还是实地写真；不管是来自一帖昔日摄影作品的启迪，还是经过“乔装打扮”、“移花接木”的某个场景，都试图通过色彩的诗的造型，去接近那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理想境界。即使作品的主角是人物，画家也致力于那种典雅、恬静气氛的烘托。《窗户透过的阳光》假借阳光，意在点化生命——优雅的人体——生命与阳光的关系。《弹琴的姑娘》更是直接将读者的思路引向有关音乐的联想。姑娘专注地拨动琴弦，似在诉说，似在歌唱，银灰色的冷调子犹如曼陀铃小夜曲般地萦绕低回。《女人、孩子和狗》重复着亘古如新的主题：母与子、大自然与生灵、恩泽万物的阳光……胡振宇的作品离不开阳光，而世界因为有了阳光，才变得如此美好。

  　　诚然，诗是语言的艺术，而色彩又是艺术的语言。诗的意境离不开色彩的语言，“寓情于景而情愈深”。思想虽然并非必须依靠音乐和色彩达到交流，然而作为艺术品的结构形式而言，音响、色彩、造型则是一个难以割舍的整体。没有情调便不成诗，没有音乐感的艺术便难以在与观者心灵之间架设起沟通的桥梁。但是诗的内涵又不像叙事状物那样，只是通过一条实体形象的中介渠道得以传达。它可以通过色彩、音乐，以一种不太显著地方式或朦胧或清晰、委婉地显露出来。仅仅由铿锵的文字、音符、笔触之连续而构成作品的外在形式，已远远不能表现胡振宇多样丰富的内心节奏。因此，在他的作品中，表现手法时而洒脱随意，于无形中见有形；时而刻意求工，精细缜密，既有交响式的深沉绚烂，又有小调式的惺惺絮语。他的作品用笔放逸自信，大小笔触交错运用得宜，色彩使用或稀薄至于流淌，或反复叠加，讲究制作的肌理效果。严谨而又生动，铺排抑扬有序。胡振宇善于把握冷暖色调的微妙对比，充分发挥高低两个音区的和声对位配置。他在强度上有所减弱，但在纯度和柔和方面掌握得尤为适宜。其暖色处理艳丽而不浮华，冷色处理清新而且透明，画面色感浓郁，具有一种华贵气度，适于表现异国情调的风景和古典风格的人物画。胡振宇所具备的扎实造型根底，使他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充分发挥色彩的魅力和技法表现中去，并且取得了十分理想的效果。

  　　试图将胡振宇的艺术风格归入哪一种流派是困难的，然而这恰恰是他的成功之处。在多年的艺术实践和研究中，他清楚的意识到：放弃已有的坚实的写实基本功而追随时尚，是没有出路的。他从注重理性分析的写实出发，在古典传统基础上有分析、有批判地继承，发扬和吸收现代绘画的色彩表现及其组织结构形式，努力使多样化的表现手法与造型谨严的古典主义绘画精神嫁接联姻，形成他特有的艺术风格。古典主义绘画要求风雅、高尚、审慎，过分注重于表现形式和技巧法则，特别是语言的纯化和明晰。但是它容不得炽热的情感外泄和戏剧性的穿插，这无疑是一种戴着镣铐的舞蹈，它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胡振宇天性深处浪漫主义的理想追求。因此，那就委曲理性接受一块有情感统御的天地吧！让冰与热情共存，让浪漫主义的联想依凭古典主义技巧的翅膀，飞向未被污染的彼岸和自我灵魂深处；飞向远古、异国和天际的海市蜃楼，在那里寻找理想的驻足之地，并且将之物化为视觉造型。谁说美妙的旋律与合乎逻辑的结构不能携手？让金色的阳光赋予《圣巴甫教堂》变幻万端的色彩；让《古堡》罩上一层神秘诡异的气氛；让明丽响亮的纯色和流畅的笔调记录下正午的《奥司坦特海滨》，犹如一支支不同曲式的奏鸣曲、协奏曲、交响音乐……可以说，胡振宇的艺术风格中既有古典写实主义的技巧特点，又充满了浪漫主义诗意化情感，还糅进了印象派丰富的音乐色彩。他长于思考，又勤于实践，善于把握瞬间的灵感，作品是诗亦是歌，时而高亢，时而浅唱。而对于一个画家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以色彩去赋诗歌吟，建造理想王国更为激动人心的呢？  

作者：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