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孟秋 2003年 68×68cm

　　有客问：周先生在讲座中特别强调美术创新的内核是文化表现力，您提到的文化力这一新概念并从文化意义的角度来审视美术创新，我感到很有新意。特别是在屏幕上看到您的新作《梦溯仰韶》系列，就是一个很好的印证。我的问题是：文化力或文化表现力的内涵是什么?在当代美术创新中，如何体现文化力或文化表现力?

　　周韶华(以下简称周)：这是一个很大的建构盛世文化时代话题。这要联系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来思考。文化力包含着整个民族的巨大精神力量，它熔铸着全民族的生命力、创造力，凝聚着全民族的整体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从艺术主体身上讲，文化力主要包含在三大块里：一是画家对民族文化的观照力;二是对外来文化的融合力;三是对当代美术的创造力。这“三力之合”就是文化力或文化表现力。一件艺术品的文化底蕴和文化含金量是其基本的价值趋向。我们有着五千年辉煌的文化传统，只要我们能找到某个切入点、找到与当代的契合点和发力点便会充分彰显出它的文化表现力。

　　有客问：刚才张老师说：“您的《梦溯仰韶》冲破了文人画传统的围墙，扩大了中国画的表现领域，是对中国画新样式的创造。”对此，我也深表赞同。我的问题是：你是不是讨厌文人画?

　　周：不对!这不是我创新的本意。我的本意是中国画要从古典形态转变为现代形态，要开拓创新，与时俱进。传承与发展的关系是连接而不是割断，我所侧重的是隔代遗传和横向移植，很重视对古今中外优秀文化的参照。我是从学习文人画传统开始，逐渐认识中国大文化传统的。文人画家中涌现出不少大师，他们是不朽的。

　　我不喜欢的只是当下那种千人一面，没有灵魂，缺乏热情和理想的以及不断地在克隆自己的现状。他们画的不是真传统，而是在复制假传统。他们与生机盎然的当代文化精神格格不入，建议他们高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必须指出：复制和重复与艺术创造无缘。

二月晴 2004年 68×68cm

　　有客问：我和一些同学对您在创作中所显现的那种文化的神性力量很佩服，尤其是在不同的时间段您对艺术有着非常不同的追求。如《大河寻源》侧重于作品的精神性，呼唤民族大灵魂;《征服大漠》系列引入工业结构，强化表现视觉张力;《梦溯仰韶》系列，则把原初先民创造的文化符号进行新的分解与重构，在梦境中建构新的艺术样式。您对这些系列的区分也是很明显的，并且各自都有其组织的规整性，有自己的价值系统。您不像别人过早地在某一点上固定自己的艺术风格。我很想知道您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您的解题方案是怎样设计和怎样去解决的?

　　周：我的主要考虑是我们正处在一个大的文化转型期，这对我们大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关系到创造新空间、新结构、新语境，解决中国绘画语言的当代性问题。如果不去观照当代文化的属性，不参与对当代文化的建构，不去推动文化转型，就是逃避历史责任。面对新的挑战，我的理念是开放、融合、传承、现代。紧紧把握住这八个字，在实践中就要扣住艺术本体，提出自己的新问题，并且梳理好自己的解题方案，切切实实地去解决艺术本体中的新问题。

　　对艺术语言的当代性的追求，我觉得首先要理解这个时代的民族心灵结构，并且自觉意识到当务之急是呼唤民族大灵魂。文化定位、文化针对性应要落实到铸造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才有助于振兴中华，把对精神力量的激扬放在首位。因此，走遍全国大山大河，从大山大河吸收灵感。这是创作《大河寻源》时的动机和目的。

古往今来系列之二 2004年 123×123cm

　　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特别是在欧洲，受到德国建筑板块的启示，那些方圆、三角几何形体在我的视野中成为经常审视的对象，尤其在1994年到新疆的两个大沙漠盆地看到油田井架，看到那些网架结构线，心胸豁然开朗，一下子找到了工业文明时代的载体，那些连接着工业文明的钢架，从中找到了打破中国画“软性结构”的解题方案，《征服大漠》系列的创作便应运而生。真如宋人《学诗》所言：“直待自家都了得，等闲拈出便超然”(吴可句)。我之所以很兴奋，是因为找到了顶天立地、贯穿整个画面的线条，找到了能够控制画面并且具有强大张力的块面。用这些大块面、长线条来改变中国画在媒材上和手法上的“软性结构”，才能强化视觉冲击力，强化中国画的阳刚之气。有了新的理念、新观点还必须具有新手段，才能对传统做出新解释，才能超越古人。继承传统的根本是要理解传统、发展传统，不是墨守陈规，克隆传统。所以，我对《征服大漠》这个系列的创作感到十分欣慰。

　　《大河寻源》、《征服大漠》和《梦溯仰韶》三个姊妹篇，或者叫新时期我的艺术“三部曲”，作为自组织有序价值系统，是我近20年来不懈努力的结果。《梦溯仰韶》的创作，是鉴于中国画创作中存在着文化品性下降，文化含金量稀薄，应当给中国画注入文化力，弘扬文化表现力。对当代美术的文化品位的建构，有时需要从远古中去追寻，从梦境中去追求。这样不受时空限制，容易自由发挥，多少带有神秘玄妙色彩和浪漫幻想，使艺术生命力和文化力达到表现的极致。

　　我觉得画家的创造力不但表现在他的自我超越能力、自我调节能力和自我更新的能力上，而且表现在他对传统的解读能力、优化选择能力和对僵化的东西的瓦解能力上。当代艺术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弘扬个性与开放性，尊重多样性与包容性，在民主精神中体现人性和人文关怀。所谓新空间，实质上就是人性空间，新语境，本质上也是对当代审美的人文关怀，都是以人为本的，让人生得快乐，死得痛快。反人性，只会使艺术堕入歧途或盲区。

　　有客问：我们对您的最突出印象，即在您的身上凝聚着一种饱满的创造热情和力量，一种顽强不息的探索精神。虽然您在讲座中始终贯彻着创新精神、讲创造力和文化表现力，但我觉得还不够解渴。我渴望您能多谈些自己的切身体验和更独到的见解，行吗?

　　周：创新，就是去做前人没有做或还没有达到的境界。实际上画家在其一生中都要解决艺术上的新与旧的矛盾，始终要面对未解之谜的挑战。尤其在文化转型期要为创造新的文化形态而探索。这当中的最实质性的东西就是怎么样使自身的精神素质现代化，重新塑造自己的新型文化品格。我们正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信息社会，借用信息科学的多种手段，不但会改变我们的艺术观念和思维方式，而且会改变创作样式和传播模式。我感到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创新就必须占有文化资源，古典文化资源与现代文化资源、东方文化资源与西方文化资源，处理好民族性与超越民族性的关系。感谢各位不厌其烦地听我的解答，问答到此结束。谢谢!

　　2003年4月21日于泉城(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