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物之神

                    　　　　　　　　　　　　　　努力解开我奉上的幸福之谜吧

——马塞尔·普鲁斯特

　　手被视为人的第二副面孔。在绘画史上，形形色色的手用其姿势和表情组成了一幕幕复杂的戏剧。现在，这只触及万物的手下意识地伸出，带着明净、柔和、静谧又淡漠的气息，开始了画布上的旅行。一只涂着蔻丹的女性的手，精确地呈现手的结构和形态，又拒绝叙事的元素和情感的对应，一如俞洁画中的标志性图式，那张被面具遮蔽的平滑的脸。

　　当手悄然退隐，日常的隐秘就沿着冥想的抛物线渐次敞开：一只密封了嗡嗡飞虫的玻璃瓶，冰凉的水滴，烟雾轻柔的暖意，金属的光芒，星空的浩渺和孤寂——当它们从平庸的偶然性中被挑选出来，仿佛附着了本雅明形容过的“灵光”，在奇异的时空交织中成为凝视和对话的主体。

　　无疑，诸如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小物，格物的传统，风俗画中无处不在的神祗，不仅塑造了我们的经验和感官世界，形成一系列有关虚空的寓言，也为不少当代艺术家的本土性思考提供了一个契机。而俞洁的“虚掷”似乎抛出了硬币的另一面：当消隐的手不再有邀请的意味，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并非一个由事物和细节缀连起来的世界，而变成了情境疏离的“此间”。

　　在日常小物编织的画布上，个人气息和私密性抵消了笼统的观念叙事和乡愁的甜腻，其结构更加简单，具体之物更加抽象和纯粹——正如俞洁喜欢使用的圆形画框（类似一面微微凹陷的镜子），孤立的物体在视觉中不断增强和膨胀，物与想象、现实与隐秘的联结变得难以识别，又奇异地唤起观看者的宁静、期待和未完成感。这是“某种完全敞开的东西”，而当我们“探究其为何物时，看到的只是时间，是整体”（吉尔·德勒兹）。

　　“虚掷”试图表达这样一种看法，即这个世界的悖谬与冲突就隐藏在平淡的日常之物中。作为解蔽世界的途径，与其说俞洁描绘的是一曲世俗生活的美学颂歌，不如说是缭绕其间、不知所从何来的神秘的一缕烟——类似出了窍的最小的神灵，在我们的经验边缘构筑起一道隐秘的防线。由此，对世界的思考得以重返一个物像，一个隐喻。

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