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发的地方

张尹

上游，水出发的地方；上游，梦生成的地方（沈奇）。

汉水的上游在陕西汉中。汉水从汉中宁强米仓山的一个山泉生出，涓涓不壅地在汉中的沟沟壑壑适意流淌。

在汉水上游，秦岭和巴山沟壑万状，蕴育着大大小小的流泉清溪，玉带河、沮水、咸河、养家河、二道河、濂水、冷水、褒河、南沙河、湑水、溢水、酉水、金水……被大山呵护的涓涓细流，像一群纯真的孩童，欢歌奔窜，一路成河，汇聚为汉水上游。

源头之水将无瑕的容颜与轻快的嬉笑幻化成涓涓溪流，淙淙流淌不息。从泉溪到江河，清澈澄净，如少女般纯美温柔；曲折妖娆，如少女般窈窕优雅；灵动活泼，如少女般可爱俏皮。汉水上游之水，俨然一位一尘不染的女子。

显然，在水生发的地方，有水常流，有泉潺涌；水中有生发，有生灵，有生命的繁生；绿草用根来取，花儿以情去融，人心用淡定相近。

因其水的滋润，汉水上游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自然地被水奉养成纯净、柔美；因其水的泽养，灵魂里再无一丝的污染，自然地被水洗濯得优雅、澄明。

    所有流入大海的，以江、河命名的水，其最干净的部分，都在她的上游。汉水作为长江最大的支流，其上游之水不但是汉江流域里最干净的部分，更是长江水系中最干净的部分。

在我心中，汉水上游的秦巴山区，值得炫耀的名山大川不多，多野山浅水，穷乡僻壤，原始地带。然而，比起那些被人们热宠的名山大川，这里的山山水水使人感到异常亲切，毫无面对经典名山时的肃然紧张之感。

野趣盎然的人文景观与人烟稀少的崇山密林交织辉映，一起构成清纯自然、古朴幽雅、气息浓郁的美妙图画。

以审美的眼光来看，汉水上游之水清澈澄净，散发着不被粉饰的天然之美；汉水上游之水韵盈透彻，显现着得天独厚的灵动之美；汉水上游之水宽厚包容，养育着和谐共融之美；汉水上游之水脚踏实地，昭示着努力向前的力量之美。

自然美的形式是“真”，实质是“善”。生态美的实质，是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本真化，即人对自然的回归和依赖，对自然之“真”的回归和强调。汉水上游的“原生态”，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典型体现——是亲近、和谐、共生、共在的关系。原生态的物象之美，不仅是单纯的自然美，而是涵融自然美的“生态美”。

原生态因其原汁原味，质朴自然，而显得清新、真实、美丽。真实、美丽的东西，永远散发着强大的魅力。

汉水上游“原生态”的土壤，恰恰最适宜这种“真实”和“美丽”的生长。在这里，一切“美好”，因较少受到“现代化”的侵入，而具有生活与艺术的“源头”意义。

多山多水，秦巴山人的性情和审美自然与山和水相关。

秦岭，高大险峻，以父亲的威严遮挡住来自北方的严寒飞尘。巴山，雄浑壮阔，如母亲的温柔揽汉水上游地区于怀抱。于是，秦巴山人天生有一种优越感，鱼米之乡，不愁饭吃。打起仗来，先有关中平原坦露在前面，再有蜀山巴水隐身回避，便可逍遥在山间茅舍睡大觉。同时，也不乏自卑，毕竟在大山里面，眼睛看不远，胆子就不大，只知道安分守己地男耕女织。

当很多人心急火燎地踏上现代生活的快车道，没日没夜地紧追慢赶时，还有一些人会随着心性去干自己喜欢的工作，去做自己乐意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自然。

不管怎样，优雅的生活永远像汉水一样年年月月不间歇地流淌着。天授的闲散舒适，造就了生存方式的荫幽情调，审美情趣的古朴自然。

山生山泉，水养山脉。山与水——显然，这是代表汉水上游风景的两大重要特征。山水的价值已远远超过本身的存在意义,而是幻化作人类的某种精神内涵与美丽纯粹的象征。

山水，是艺术家画面上蕴含丰富、特征鲜明的意象，这种意象对接着民族审美文化的传统。

汉水上游自然物象的特征，正好暗合了中国文化所承载的精神性。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文化便是内陆江川山水文化，是清丽典雅的诗性文化。所谓中国书画，就是呈现出具有这种地域与气候烙痕的文化特征。

汉水上游自然物象的特点，客观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地域文化的风貌。秦岭和巴山，成为秦巴人视野及远的障碍，这就使得秦巴人常常只关注既定的生存条件，在有限的范围内去思考和玩味生命和生存的意义。尽管是受南北势力支配的瓯脱之地，但是最终还是——只去顺应而不被同化。不但宽厚地接受外部的赋予，同时也在寻求自己的生命和生存意义图式。

于是，巴蜀文化的灵气，楚文化的浪漫，秦汉文化的雄强，吴越文化的秀丽……在这里杂交糅合，形成一套杂而不乱的奇特的地域文化样式。

富有变革色彩的当代生活是以都市为中心的，城镇化、都市化是发展的主调，文化问题主要以都市为主流。当人们逐渐厌倦了都市情调的艳俗之后，更加关注自身的生存环境、生命需求和人格倾向。人们自觉地开始怀念并追求清新典雅的自然情调。

在消费文化的时代，艺术消费成为一种时尚。绘画，自然也成为人们的消费愿望。绘画是用形和色来表达观念和情感的符号图式，用绘画艺术样式来反映现实生活，揭示人的精神世界，体现审美思想及审美情趣，在人们碌碌人生中营造一片生命的绿荫，给予心灵和精神的抚慰，这是一个美好的话题，也是一个美好的工作。

汉水上游人追求自然安逸的生存理想，不仅造成了与人自然和谐相处的山水景象、草虫鸟兽成为审美对象，而且，人本身的自然安逸情调也成为审美对象。长期以来，汉水上游地域环境和社会地位的“边缘性”，妨碍了外面的画家们将其视角聚焦其中，而这里独特的自然物象景观和地域文化风貌，正显示出从事绘画创作资本的“稀缺性”和“珍贵性”。我觉得，被长期忽略而视而不见的东西，往往蕴藏着巨大的潜力，具有深入探究的可能性。将汉水上游朴实的自然物象为素材，进入我的审美视野和绘画图式，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诗人说：水，一定在水流的上游活着。

“真”和“美”的上游，在水生发的地方。那么，艺术的上游又在哪里？“在我看来，艺术的上游就是生活本身”（张渝语）。“上游”，既是一种纯洁与优雅的姿态，又是一种探索与努力的精神。

汉水上游山水，使我得到一种甘于寂寞、守道持恒的滋养。于是，我行走于汉水上游，行走于水生发的地方。

 

作者：张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