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之为“现代绘画之父”的塞尚，将自然的物体作为自己艺术的“母体”，可是他要求这个“母体”服从于他所感兴趣的结构和空间关系。深受现代画家青睐的格列柯，在他的作品中拉长了所描绘的人体使之丧失了客体的意义，而成了表现内心的神秘的符号。中国近代画家黄宾虹所创造山水的境界“总非人间所有”。这些称之为艺术意境的创造，都是超越自然物理学的心灵世界的表面，进而达到一种艺术幻象的真实。

　　从中国传统艺术来看，艺术符号的使用都是超越物理性的束缚，达到一种表达理念并直抒胸怀的艺术境地。

　　彩陶艺术作为当时并非只追求均衡对称的形式快感，即表现抽象几何文饰的某种形式美，而是具有严重的原始巫术礼仪的图腾含义，早已开始把动物形象的写实而逐渐变为抽象化、符号化了。

　　虽说汉代艺术对现实生活中多种多样的场面、情景、人物、甚至许多平常的东西，诸如谷仓、火灶、猪圈、鸡舍等等，也都如此大量的进行了表现。但旨趣也不是在模拟，而是强调内在生命意识的表达。在形式表现上，统统没有细节，没有个性的表达，突出表现的是高度夸张的形体姿态，是手舞足蹈的大动作，是异常单纯见解的整体形象。在不是细节修饰的夸张姿态和大型动作中，在这种粗轮廓的整体形象的飞扬流动中，表现出力量、运动、速度感;在不同形体的体块和线的律动中，表现出一种两维空间的韵律美。这是超越物理观念的束缚，而达到的一个较为自由的表现理想的形式。

　　敦煌壁画更能说明艺术的真实并非现实中的真实。敦煌壁画在时空表现上无法用物理观念来结实，在色彩处理上基本采用不同形状的大小构成，用平涂的方法来产生色彩的震颤，在造型上夸张、变形，达到整体形状组合的秩序美。这些因素的灵活使用，是摆脱了自然物理性的禁锢，创造力得到了彻底解放的缘故。

　　由中国山水画来说明艺术意境绝非物理现象的再现，我们可以先从清代画家方士庶《天慵庵随笔》中的一段论述中可以得到解释，他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界，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这就是说画家创造的境界尽管也取之于造化自然，但他在笔墨之间表现了山苍树秀、水活石润，是在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这种已经的诞生，不是一个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不是纯客观的机械式的模写，而是主观情思与客观景物交融互渗，是一个境界深层的创构。因而涌现了一个与物理的自然境界完全不同而又是真实的，来自心灵构筑的一个独特的宇宙，正如恽南田所说：“皆灵想之所独辟，总非人间所有。”龚贤画山水虽以山川草木自然景物入画，但他表现的是一种主观情思中的结构秩序美，所表现景致在物理学上不存在，在艺术上却是存在的，他虽然也是在画树，也是在画山，但已不是生活实际物理学上的山和树，这些自然的物象已被幻化为一种表现主观理念的外在符号，比如利用山脉的结构组成有序的节奏，树可以把它当作密集的网络或者是作为点来使用与整体画面的其他因素形成完美有序、和谐的形式，表达一种非模仿自然的自我心灵的节奏，这种构成了“秩序的网幕”直接地启示宇宙真体的内部和谐与节奏，使自然之理得到明示。

　　散落在广大家村的民间艺术会给我们带来更有说服力的例证。

　　民间艺术家常常是打破正常物理观念的束缚进行随意的表现。如“镇邪剪子”剪子比人还大，“龙凤合婚”都是人首兽身，“叶竹梅”竹节上都长出梅花来，这些处理从物理学角度是行不通的，但在他们的艺术里却成了最大的可能，他们所采用的象征寓意的手法，是一种突破现实的困扰进入理想化世界的表现。这种表现借用现实生活的因素来表现自己的理想与愿望。他们所表现的一切事物都是从生活中摄取很少的因素，但也是最典型的因素并转化为一种符号，如房子的表现仅能传达出一点房子的特征，树的表现也只是传达一般具有树的典型意义的特征并变为一种符号，而不是刻意追求个别的柏树、柳树和杨树。

　　艺术表现虽然要努力摆脱对自然的外在真实的模仿，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客观世界又是艺术符号生成的源泉。塞尚在致贝尔纳的信中曾写到：探讨大自然这幅画的无穷变化，才是必须做的事实在在的而又有神效的研究。从他的另一封卡穆安的信中写到“您特别要研究自然，这才识真理。”可见塞尚对自然抱以无限的爱，但他却认为自然是混乱的，他在观察自然中常常隐隐发现比起自然更加有序的幻象世界，这个新的世界，是隐藏在自然界的深处。于是他开始对物象进行比较合理的安排，虽然物体本身还没丧失自己的面貌，但这种安排已超出自然的本身意义。从塞尚的作品上看，画家眼里的物体只是相对于理念或绝对生命而存在的，物体本身并不重要，它们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它们是表达理念的符号，自然只是精神的诱因，所以艺术境界的显现，绝不是纯客观地机械的描摹自然，而是凭借“虚静”之心发现宇宙深层生命节奏，返回自身，求得心灵节奏和大自然的运动相契合，在使用自然物象作为主体情思的表现符号时，力求摆脱自然物理因素，来获得艺术想象和艺术形式表现上的更大自由。这是艺术意境生成的基本条件。

作者：韩敬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