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1963年的金秋九月，我们带着刚刚考入美校的满心喜悦，来到位于龙潭湖畔的美校报到。在教学楼三层明亮宽敞的特104班教室里，新同学在一起开始自我介绍，相互认识，听了坐在我后面的一个瘦瘦高高的同学的自我介绍使我异常兴奋，他的名字叫刘牧，和我是同年同月生，而且生日只差一天，我们的爱好都是中国山水画。更巧的是，我和刘牧的笔名又都叫“墨泉”。这些巧合使我和刘牧一见如故，很快成了班里最要好的朋友。共同的艺术追求又使我们之间的友谊一直延续到今天。

　　刘牧上美校之前就是著名山水画家吴镜汀先生的得意门生，他勤奋好学，练就一手扎实的中国传统山水画笔墨技巧，当时我看到他临摹的清初“四王”的山水手卷，颇为佩服他的用功。在我记忆中，刘牧在班里是个好学进取执着的同学，还有几分古板。他非常喜欢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历代诗词，每当我们聊起诗书画印来，刘牧总是津津乐道，滔滔不绝，这往往是他最兴奋的时候。从他的言谈话语中，常常流露出一种强烈的要成为山水画家的梦想和渴望。他先后担任过班里的语文课代表和学习委员，厚实的文学修养，塑造了他文质彬彬的性格，影响到他后来的山水画创作面貌，不但丰富了他的创作思维，也使他在以后的绘画创作中逐渐形成了富于文学性的艺术格调。

　　我很佩服刘牧的执着追求精神。上美校时，为追寻他的“山水梦”，不仅课余时间几乎全用在山水习作上面，他还从不放过任何学习中国画的机会。那时美校经常邀请中央美院和北京画院的知名画家到校讲座或兼任课程，刘牧抓住这些难得的机会，挤在阶梯教室仔细观摩画家教学演示，认真聆听先生教诲。著名画家王雪涛、万砚北，书法家郭风惠等先生都曾对他产生过影响，都增加了他对老画家艺术成就的羡慕和敬仰，都更激发了他努力成为山水画家的强烈愿望。

　　刘牧对山水画情有独钟，进而对自然山川也一往情深。他的这种对山水艺术的深深眷恋的情感，也常常感染着周围的同学。记得1966年“文化革命”爆发不久的夏季里，我们跑到京西门头沟深山区的瓦窑村参加劳动。傍晚时分，面对连绵起伏的大山，万籁寂静，我们都忘记了一天的疲劳。此刻，我看见身边的刘牧正情不自禁地流泪。他多想用自己的画笔描绘一下眼前这静谧的暮色和美丽的山呀!但在那个欲画不能的年月里，他只能把这“山水梦”藏在心灵深处。同年秋天，我和刘牧等几个同学随着“大串联”的浪潮，离开北京，“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当我们第一次领略祖国江南的青山绿水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欢畅。我们来到井冈山，头戴斗笠，脚穿草鞋，欢快地穿行在碧绿的竹林中。一路上，刘牧更是激动不已，忘情地一会儿哼着山歌，一会儿诵着田园诗词，竟像个天真的大孩子。刘牧当时那种与自然山川和谐相融的真情流露，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八十年代，我和刘牧又一起到泰山、崂山、张家界及京西山区多次写生，而每次写生他都是带着真诚的情感去体味，去描绘的。因此他的画是有情的，有生命的。刘牧深深地热爱着山水，热爱着山水画。多年来，也始终执著地追寻着他的“山水梦”。

　　为了给自己创造更多的画画机会，八十年代初期，刘牧放弃了在厂里做后备管理干部的机会，到厂办技校担任国画教员。他是个非常投入的很称职的教师，在近十年的教师生涯中，他带学生到山区写生，每次他画的写生习作都比学生多。他的执着和勤奋精神激励着每一个学生。他和同学们在一起开心地侃艺术，他那多年的“山水梦”又深深影响和感染着每一个他教过的学生。刘牧错过了上大学的和读研的机会，他的学生中却有不少人成了美术院校的高材生。他的遗憾得到了心理和情感的补偿。他对学生要求严格，对自己的要求更近乎苛刻，他的苦学精神是令人折服的，每次我去他那里，他都会欣然拿出上百张习作给我看，这些画技巧娴熟，手法各异，每一幅画面的经营都带有探索的迹象，对这些画，他都谦虚地称之为“试验品”。他不断探索技巧的同时，还及时地作了大量的创作笔记和理论总结，应该说，刘牧作教师的那段时间也是他在中国山水画创作实践和理论积累的重要时期，为他日后山水画创作风格的变革和拓展，作了充分的准备。

　　八十年代末，伴随经济改革的深化，艺术市场的逐步形成，刘牧在事业上有了转机，他的“山水梦”真的要化为现实了。他的艺术活动范围扩大了，他对创作投入了更多的激情和热忱，多次参加国画联展并举办个展，山水画风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1991年在帅府园举办的个展可以作为一个新阶段的起点。从他那富于装饰意味和田园诗情的画面中，仍然透露出他对家乡的农舍，京城胡同和山间小路的一往深情。画中的一株小树，一簇杏花，一片白云，一弯晓月，都寄托着他对山乡无限眷恋的、挥之不去的情结，他在创作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特有的语汇，形成质朴无华，清新自然的艺术风格。读他的画，使我感到他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情感没有淡化，而是更深沉，也更细腻了。我想，这长久蕴藏在他胸中的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向往之情，正是他的画能够打动人们的原由;他的几十年的山水画创作历程，始终那样投入发自肺腑的情感，这正是他的作品能够具有艺术魅力的源泉。

　　刘牧的山水画能够发挥出他独有的优势，呈现出多元的丰富多彩的面貌。早年厚实的传统山水技法和近年来艺术语言的探索成果，使他在创作活动中进退自如，游刃有余。1997年，为迎接香港回归祖国，他参加了文化部组织的由龙瑞、李宝林等十名著名山水画家合作的巨型山水画〈锦绣中华〉的创作活动，江泽民主席亲笔题词后，作为礼品赠送给香港特区政府。刘牧还作为代表赴香港参加了赠画仪式。他的创作成就已经在海峡两岸三地日益产生影响。

　　九十年代末，刘牧的山水画沿着色彩的造型和符号形态的艺术倾向跨越了很大一步，可以说，经过艰苦探索与抉择，在艺术观念上，他完成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跨越;在创作手法上，完成了从具象再现到意象表现的跨越;如果说过去他的山水画重在情感的表露，现在他的画则更注重理性的把握，可以说也完成了从情感向理性的跨越。把浓重的情感淡化了，隐藏在平静的理性后面，使他的山水画更富于哲理，更趋向于肃穆，他的创作从本质上完成了一次蜕变，实现了一次升华，并朝着融入跨世纪艺术新潮的方向拓展。

　　2000年，刘牧的作品参加了“跨世纪中国画21人画家创作联展”，画风焕然一新，显现出无限生机。不懈的努力使他跻身于国内实力画家的行列。刘牧在事业上是成功的，这成功来自于他的矢志不渝的执着，几十年他就是这样一步步坚实地走过来的;这成功来自于他对生活和对自然的一往情深，直到现在，每逢说起画来，他依然像学生时代那样激动，那样富于情感;这成功来自于他几十年坚持寂寞之道，上下求索的苦学精神，也来自于他善于总结，敢于不断否定自己，不断出新的勇气。

　　写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

　　2001年9月1日

作者：潘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