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濛与我同年，年近不惑，是西风东渐正盛时成长起来的一代。花好月圆，是西方圆，变形金刚，旅游鞋，港台歌曲，是挥不去的记忆。从小也有唐诗宋词，却挡不住四六级的强大攻势。传统、国学、与古人会，是成年以后的事。四书五经这种古人自小血液里的浸润，成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时的追寻。所以就是到了这个年纪，作画时，还常打开手机里“曾经”流行的歌曲，像农民工边劳作边用山寨手机大声歌唱，画累了晚上整两口红星二锅头吼几个小时卡拉OK。

　　这个样子不能让人联想起古时文人风雅，初见之时，更会印证这样的形象，发短近于光头，T恤短裤近于民工，眼神笑容中质朴憨直。这竟会是画家？不过读其画，又会是另一种惊讶。那种深植于传统文人山水画的水墨气息扑面而来。先见人后见画，或先见画后见人，同样都令人惊讶不已，只是前者带着惊喜，后者随着错愕。

　　传统山水画，总离不开笔墨与意境，前者是术或技，后者是道，虽有别，又是一体。古人言：技近乎道。前者靠功夫，后者是生命的状态。前者易学，后者难悟。功夫只要“下”，下得够多，收获就大，像耕地。有时天份或许令人步履轻快些，路途却不因此缩短，大家都在一条道上。不过人生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古人也常有今不如古的感叹，今日也会成为古时，也有不信今时无古贤的壮语。但今时之今，与古时之今，却完全不同。我们所处的时代，太新、太快、太广。我们不再是如古代手艺人一般，在日复一日的敲打中延续着传统的血脉。而对于一个想要坚守并延续中国古典精神的艺术家而言，无疑，这是一个尴尬的时代，在这个尴尬的时代，张濛的坚持，多少显得有“点”尴尬。

　　他自幼生长在文物大省的河南，痴迷文物，本来要去某考古所，只是考古界有条“潜规则”，考古的人不能玩古玩，否则很难分清自己的收藏是不是考古时“顺”的。张濛纠结许久，没有干这个行当。辗转进了一家医院，做些行政工作，上班之余读书、写字、画画、玩古玩。波澜不惊，十余载。

　　他没有可兹炫耀的天才，没有可以依靠的背景与师承，有的只是对中国传统人文精神与技艺的热爱与坚守。这里面有勤奋耕耘的疲惫，更有沉浸其中的无限乐趣。所以，读张濛的山水画，如对其人：老实，功夫硬，不耍小聪明。虽然这似乎是传统精神的基本要求，在这个出名趁早，及时行乐的年代却变得十分可贵。

　　老实并非笨的同意语。黄蓉天资聪慧，后来工夫却远不及“老实”的郭靖。所以常见“聪明反被聪明误”，而老实人却不吃亏，用朱新建的话说：老实人吃亏也是吃小亏。张濛深知，在传统面前，耍不得半点小聪明。

　　古人说，功夫在画外。画格的高下，功夫只是基础，难求的是气韵，是意境，是与古人神会。所以，功夫之外，更有功夫。画画之外，他在书法上下足了苦功，真草隶篆，样样皆能，入古人格辙，无流行书风之俗态。而对古玉的热爱与研究，更是令人佩服。这些看似与画无关，却是养“气”的良方。这也使他的山水画在秀美之外，具有一种内敛的古拙。

　　但功夫之外，他又具有风格上的高度自觉。他的山水画，墨气淋漓，又清清朗朗。既有对古人笔墨意趣的深切理解和扎实功夫，又有自已的独特感悟与抒发。所以虽然能够读到诸多先贤的背影，却又完全是个人化的水墨语言和风格。这使得他的山水画，显现出一种纯粹的气质。这样的气质，更得益于他对传统的深切理解。

　　这一切，源于张濛清晰的自我意识上的坚持与坚守。所谓知易而行难，人生的至理，都很简单，比如天才出于勤奋，比如坚持就是胜利。只是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能做到，也就近于成功。在我们这个时代，一切都太快，太容易因为热闹而动摇。而张濛，无疑已经找到了自己方式，虽然在进步的道路上，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相信，在这条路上，他必定愈行愈远。

——涂睿明

作者：涂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