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贸南侧的建外SOHO草坪上，诗人也夫已经在离地八米的钢筋“鸟巢”中连续“生活”了近半个月。这个现代“有巢氏”就一个人呆在上面，看书、看风景、写诗、发呆……就像人们熟知的那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窗口看到你”，也夫在巢里看流云，路人在外面看也夫。但还有一个人关注着整个事件的变化，他就是这个行为艺术作品的策划者朱其。观察自己设计的作品产生的效果是计划内容，但他却意外发现，自己的作品竟成了一项“社会心理测试”。 　　朱其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的学者、艺评人。主要从事艺术理论、艺术史研究、当代艺术批评。作为一个“整天泡在艺术活动中”的人，他更希望能做一些跟社会现实发生关系的作品。“用反常规的艺术方式冲撞社会，看有什么反映。” 　　把一个代表古老生活方式的“鸟巢”放置在一个写字楼密集的现实生活场所，“我想人们无论鄙视还是认同，都会有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反应。希望人们能对在高度紧张工作压力下，对自我生存问题进行一些思考。” 　　但鸟巢立起来之后，就像一台自动运转的机器，后面发生的事情渐渐脱离了最初设计的轨道。 　　哪个更亲切？鸟巢，还是背后的高楼？ 　　每天下午，朱其都要来鸟巢周围转转，看看人们的反应。在鸟巢对面的小店里要一壶茶，坐一下午。“有时候，空荡荡两个餐厅，他在上面我在下面，没有什么交流。” 　　但上下班的时间，人流密集。左边过来的是背后高楼的业主们，开着私车，慢慢驶入；右边没有完工的工地，一对对戴着红色、黄色安全帽的民工鱼贯而入。有时候也有在楼里上班的白领路过，驻足。 　　于是，朱其向他能接触到的人问了同一个问题：鸟巢和大楼哪个更亲切？ 　　答案出乎他的预料。 　　“我问过的一些明显能看出是中上阶层的人看不惯鸟巢。”甚至有一回，两个人走进店里用餐，忽然抬头看到窗外的鸟巢，就小声交流了两句，然后饭也没吃就走了。朱其听到他们是觉得外面有这么个东西“让人憋气”。 　　前两天，有个温州的小老板，全家开车自驾游来到这里。四五个人一起下车，在鸟巢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当朱其问他们的想法时，老板夫妇都很认真地思考着，然后表示对这个问题“没感觉”，“没想过”。他们猜想可能鸟巢是表示回归自然的。当朱其问他有些人猜想背后有沽名钓誉的动机时，老板一下子释然了，因为他也觉得这个人是有目的的，只是刚才没好意思说。他并不欣赏这个人，“如果他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才会佩服他。” 　　朱其后来和一位从事社会学研究的朋友一起分析，感到中上层的人是从自我的价值观来看待这个事情的。“他们一般比较理性、看待事物的动机和目的，都会判断利益动机是否想出名，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如果不达到极致，他是不会发自内心地钦佩的，因为他本身也是精英、成功者，更关注成功与否的问题。希望他能突破常人的极限。” 　　那些衣着普通的劳动者反而觉得鸟巢更亲切，对于也夫的关心也更多在风雨天，有的女孩跑来问他身体怎么样了，是否会生病？对于成功与否则表示没想这么多。也有些白领说也夫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朱其想起一个下岗工人说的话，觉得他反映了一种比较客观的心态。“他说还是对大楼感觉亲切，因为我也想有这样的楼房，但鸟巢也很另类，很浪漫，是个有意思的地方。现在自己已经四五十岁的人了，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如果再年轻20岁，也许会亲自上去体验。” 　　“这说明，都市中的人总体上比较现实，不会追求一时的浪漫。他们为了挣钱和买楼等现实目标，往往牺牲了自己的愿望，甚至对待真实发生的浪漫持怀疑态度。因为人们普遍有一种心理缺失。拼命工作、拼命放松，把放松也当做像工作一样。人们在追求物质过程中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浪漫和自我释放。连浪漫也像一种工作了，人们的工作方式、挣钱方式、生活模式相同，所以生活需求是相同的。另外，他们获取信息的源头都是一样的。于是浪漫本身也成了一种集体化的仪式。 　　有人给也夫写字条：“我心情不好，想跟你谈谈” 　　另一个让朱其出乎意料的是，人们对待也夫态度的变化。 　　“这个现场像社会现场戏剧一样，”朱其说，“一直在发生着变化。”开始，这种异动吸引了媒体的关注，于是引发了很多争议和质疑。“有人说你孤独就不该在闹市中心，或者建议也夫体验绝食绝水。也有人解释行动就为了出畅销书。反正都从现实功利角度想像表演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朱其认为这也反映了一种真实的社会心理。“没想到成了一个社会心理测试。当身边出现奇异的人，引发关注度时，人们总会想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同时也用这样的方式想像自己。” 　　但四五天之后，有了肯定性的反映。 　　“附近的人在观察了几天之后，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人，相貌也很普通，和自己差不多。而且能感觉到他是善意的，无害的。” 　　很多人看到报纸后和他交流。开始是站在下面看，用相机、手机拍照。朱其看到后来有人在下面跟他招手，大声喊他的名字。也有女生把手机号写在条上告诉他。也夫也把想法写成诗，写在气球上或纸条上，用绳索系下来送给她。附近上班的人每天都来看他。 　　朱其感到现场慢慢出现了一种情感氛围。越来越多的人说这是种浪漫的都市另类行为。 　　不仅是附近的人，路人对也夫的态度也很有趣。鸟巢附近常有等候的人。不停地打电话，发短信。朱其能估计到他们也许是在约人。“这在别处也常见到。有时候，通过短信，知道约的人不来了，他们会变得非常烦躁，有时候他们就呆呆地看着鸟巢和也夫。” 　　“我想，这和人们的心态是有关的。”朱其说，“别人在忙自己的事情差不多时，忽然有些落寞了、孤单了，才会来看看他。或是通过手机发个信息给他。因为人们每天都生活在工作挣钱的现实中，生活在复杂的利益关系中，所有情感都有这些现实支配。但是，窗外的也夫和鸟巢与利害无关，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而且你来看他了，他还会跟你有一个温情的对话，这对都市人而言，是一种比较难得的单纯状态。” 　　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孩子写纸条给也夫说：“最近心情不好，很矛盾”。不久，有一个打工仔也主动提出，自己生活落魄，心情不好，要上去看看也夫，跟他说说心里话。一个BBC的记者跟过去看到，他家里留了很多关于也夫的报道，他说自己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起报道看看，感到“心里有一些安慰”。 　　朱其说，这就像在看演出，人们都会进入一种真情状态。到过鸟巢现场的人都会有一种非现实的感觉，在原有感觉的基础上，都会变得更单纯或更敌意抵触。他们把鸟巢和巢里的人当成自己的情感象征，会觉得也夫是个温情的另类的浪漫的人。 　　名词解释 　　行为艺术———也称行动艺术、身体艺术、表演艺术等，它是在以艺术家自己的身体为基本材料的行为表演过程中，通过艺术家的自身身体的体验来达到一种人与物、与环境的交流，同时经由这种交流传达出一些非视觉审美性的内涵。 　　短信采访 　　记者：外面天已经黑了，你在做什么呢？ 　　也夫：我在看小说《瓦尔登湖》，你好吗？ 　　记者：很好呀，下午看到你笑得很灿烂。为什么这么高兴呢？外面又黑又冷你不害怕么？ 　　也夫：有你我就不害怕啊。 　　记者：生活在高处，你看到了什么？和地面上不同的。 　　也夫：我看到了几位神仙姐姐牵着几位骆驼。 　　记者：每天的作息时间是怎么安排的呢？在没有人的时候，你都会做什么呢？ 　　也夫：没有规律，顺着性情和自然。 　　记者：能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你的这个“五一”么？ 　　也夫：对节日没有知觉和概念。 　　在现代化写字楼群里，鸟巢和也夫明显是一个异类。

来源：雅昌艺术网 作者：于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