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感职人，及其裂断与余韵

－袁金塔2006书虫趴趴走彩绘陶瓷展

朱佩仪　

2006 春 典藏Style vol.5

 

 

2003年底，袁金塔的「人性进化论」一展，悄然预示了他未来三年的媒材关注焦点。尽管当时多数讨论集中于其现代水墨画的表现，但综观展出作品，其中也穿插了数件陶瓷创作，(交通号志＜情色印记＞)的陶版刻缮乃至＜人生赌局＞的三面立体构成，从事约莫十余年的陶瓷彩绘，隐隐然欲拓取其可能空间。2004年开始，袁金塔将自己化身为书虫一条，不仅从事平面彩绘，更创造自己的陶瓷表现形制，以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陶书大举跨入陶瓷创作领域。回观袁氏的水墨创作，其实当中已杂揉许多中西艺术媒材的形式和技法，诸如版画的复制概念及各类制版技法、西方现代艺术的形式、语汇及挪用拼贴技法等等，如今他又携带着许多属于现代水墨及其他媒材的创作经验与技术，进行陶瓷创作。

 

尝新赏味

　　作为一名现代水墨工作者，袁金塔近年已成功地塑造出「袁氏风格」：强烈的普昔语汇融合机巧诙谐。这种经由题材选择、作品形式等要素共构结盟出的风格样貌，显现出与传统水墨表现的强烈区隔，反映他艺术创作上求「新」的意欲，而在跨足陶瓷创作之际，袁金塔同样不改其性。

　　「新」形式或风格的追求，在台湾大抵是现代美术运动开展以来的显学，这般对「新」形式的欲求，同样也渗透学院并缓慢开花结果。1950年代以来台湾艺术领域的学院体系，尽管泛印象主义、传统水墨绘画声势浩大，然而却非固若金汤。部分的西画教师逐步展开「阶梯式现代主义」的创作尝试，水墨传授也在临摹之外，将写生训练作为教学的重要一环，一种不再固守原有风格的求新意图，以变革为现代、进步理念的价值判断，逐无形化为部分学生的创作信念，师大科班出身的袁金塔，恰为其中一员。从在学期间对传统水墨母题的质疑批判，引发乡土运动期间发展出的以坚实素描写生功夫为基础的写实水墨；80年代初中期赴美进修时对版画的深究、水墨和各种纸材间交互的试验、中西绘画形式表现的应用；90年代在本土风潮下创作造的风土长卷，乃至后期的普普影像拼贴，袁氏的艺术创作面貌一再翻变，不断尝新。陶瓷正是袁金塔创作尝新的延展领域，自80年代起便零星创作的陶瓷彩绘，也不断追求「进化」，逐步展现出一种由平面刻绘至立体组构的扩展意图。

 

　　这其间的「新」表征，便是作品的空闲实体化，以及随之而来的感官开启。作品的空间实体化，一方面乃是相较于同样跨足彩绘陶瓷领域的书画创作者而言，袁氏不再受限于窑场的规格化形制，不再单纯地以器面彩绘为主，至此陶器上的形色刻绘就不仅限于附加的装饰之途，器面因而不再毫无疑虑地被模拟为画家的平面画布，陶瓷彩绘和陶艺创作的分水岭于焉成形，「陶书」宣告他不仅因其画艺擅于陶瓷器面的彩绘，同时他更进一步虑及陶土木身所带有的可塑性，让彩绘同造型迸生更紧密的关连。另一方面从化身为书虫开始，袁金塔的艺术创作，不再需要倚赖视幻觉的空闲深度制造，来说明作品的空闲向度，亦即一本本绘有图像文字的立体书册，将数个平面结构起来，平面图绘在书的造型协助下逐而真真切切地据有空间。因此在「我是一条书虫」乃至「书虫趴趴走」展览中，四处散置的陶书将展场化作书库空闲，作品的空闲制造委由陶书的立体造型及其组合所达成。

　　     

    在陶书系列当中，袁金塔仍一贯地追求作品形式的新衍化。「书虫趴趴走」的展出显示，他更形置入多样的相异材质或对象，依据内容或表现需求将其进行拼组。此前的＜政治真相＞一作，意图探讨书籍、影像和历史真相闲的关系，因此将播放着记录像片的计算机屏幕嵌入陶书当中，即初步展现因剥之再现；另也有书册纯粹只为纪录陶土所能诱发的触觉可能，袁氏以各种方式实验触发出表现时间刻痕的肌理。

　　如是诸种仿旧技艺以不限技法的多方试验，一方面传达创作者对手感所引发的触觉经验、岁月记忆和伴随而来的朴质、古拙氛围之迷恋，再者也透露了其艺术养成背景的多元融杂，及其在媒材掌握和表现技法上的圆熟掌握。

 

裂断的阅读

　　跟随书虫自由轻盈步履的我们，在这大观园般的书库中，初步见识形态材质的多元和仿旧技艺的呢喃，获得形式和怀旧美感的满足，若进一步的再阅读，我们将面临修辞法的裂断冲击。

 

　　袁金塔在陶书制作中，大量挪用文字影像图文等片段讯息，同时将它们打散，在系列或单件作品中进行讯息拼贴。于是我们观赏到同一系列作品当中，文字与图像没有必然的逻辑，呈现一种跳跃奇想：＜说鱼＞可以是诗经浪漫文学修辞的图文对话，也能够是「鱼」字本身的形像演变。一册书的书背名称和封底图文也不必然有何关系，例如当我们浏览书背题名为「巴山夜雨」一书之时，转至书侧一探，书肚中竟塞满着浑圆鲜艳、幽默逗趣的飘虫圆灯，于是，观者预期「巴山夜雨」字面意义上可能预藏的古典愁忧等相关的隐喻，骂地遭遇裂断，想象的预期炼结失去着墨处，那字形肩架优美的「巴山夜雨」四字被消解了原来可能蕴藏的修辞功能，迷迷蒙蒙的古典文学氛围出奇不意地遭逢艺术家的奇想幽默，固有的修辞指向被拆解了，余下观者在裂断当中天马寻思。

 

　　诸类拼贴手法，挪用重构了影像、讯息，却不若蒙太奇的意义生产或表述，于是形成观者收受的阅读裂断和冲击，裂断和冲击并未明确的指出观赏诠释之途，内容意义且由观者各自揣测、自行表述。这样的裂断策略，使我们似懂非懂地面对作品：一方面可能形成作品意义的多产，留下更多的思索余裕，但也可能使阅读暂止，荡回形式美感的反复关注。

求新意识之下，袁金塔追求作品外观的持续翻新，对他来说，从平面绘画到立体造型:从单一媒材到复合媒材，标示着其个人创作的求变进程以及开展，面对这条进程，熟知西方现代艺术潮流发展的观者必定不陌生，然而这是否为艺术创作的必然进途，或许值得反复寻思。除了形式材质与构成方式的变化，此外，在手感制作下的怀旧形式美感，为我们的作品阅读带来莫大的趣味:但在视觉趣味背后，我们遭遇了「阅读的裂断」或「裂断的余韵」如是思索，于是我们终将领悟这是一个杂笔博识的书虫的私藏，浏览这座博物馆式的奇想书库，品目丰富门道繁多且看各人本事。

 

作者：朱佩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