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自然、有古意而又富新趣，方为好手。

------季关泉《浅谈篆书风格演变史》读后感

 

西泠印社季关泉先生属于作而不述一类的艺术家，此篇《浅谈篆书风格演变史》为数年前应朋友之邀所作之讲座课稿，缘于篆书辨识之难，其高古深奥之气质每拒人于千里之外，然欲欣赏篆书，则非得从文字源头开始说起不可，故了解篆书的风格演变史为欣赏篆书所必由之不二法门。

关于篆书风格演变史，已有多位学者作过专门论述，网上百度亦可搜及。季关泉先生此篇作为讲座课稿，自然是以通俗易懂为基调。然其中结合自身数十年临贴及创作的经验，所作引申阐释自己对篆书的一些理解与体会，则每有前人所不及处，颇令人耳目一新，甚至有醍醐灌顶之感。

如论及篆书为最古老又最年轻之书法艺术，最古老自无疑义，然最年轻之说则应属首论。其要义在于篆书作为书法艺术的确可以从清篆开始算起，当然明末的赵YI光、傅山等的草篆亦可认为是篆体书法艺术的肇始，但真正将篆体书法与隶真草行等诸体书法艺术并驾齐驱的还是清篆。邓石如为世所公认的贡献即在于将提按等寻常笔法赋予了篆书。由此篆书才真正具有墨韵。所谓墨韵其实就是笔墨书写于宣纸上枯湿浓淡的变化，由此才会有韵律与节奏，才是有骨肉血脉的书法艺术。更通俗地说，可以说是明清之后才真正有了纸本的篆书书法作品，因此，相较于其体书体，篆书岂非最年轻？故我们不能从学术上死抠一些概念，事实上中国书画艺术的论述历来都以这种散论为主。如被视为印学之鼻祖的《三十五举》即为元代吾衍的例举式散论。其实《三十五举》中亦有许多现在看起来明显不足凭之处，如第一举谓“上古无笔”，现在的考古发现早在春秋之前即已有笔。但并不妨碍吾衍所提出的“平常字”观点的正确性。

季关泉先生对《三十五举》作过认真的研读，他对其中的“平常字”观点有着极为深刻的体悟。他认为整个《三十五举》的立论基调就是“平常字”。如第一举谓：“科斗（蝌蚪）为字之祖，象虾蟆子形也。今人不知，乃巧画形状，失本意矣。上古无笔，以竹挺点漆书竹上，竹硬漆腻，画不能形，故头粗尾细，似其形耳。”不管上古是否有笔，所谓的古体“蝌蚪字”一定是由上古笔墨之特殊性所致，绝非古人刻意求其蝌蚪之形，故蝌蚪字其实于古人亦为平常书写之字。尽管现在有学者对上古是否有蝌蚪文也存疑，但书写的自然性这一点立论不会错。紧接着第二举即提出“今之文章即古之直言；今之篆书即古人平常字，历代更变，遂见其异耳。”他认为后世所能见到的篆书实为古人平常所书写的字体，自然会有书写的寻常性，不可能如后世的蝌蚪文、铁线篆这般难写。并推测邓石如有可能是受到过吾衍《三十五举》中平常字的影响而将提按顿挫等寻常用笔方法赋予给了篆书，从而使篆书可以寻常书写，故康有为说：“完白既出之后，三尺竖僮，仅解操笔，皆能为篆”，将吾衍的《三十五举》平常字与邓石如的清篆联结起来的确亦是季先生首论。

“平常字”的观点不仅是季关泉先生理解和把握篆书书法发展和创新历史趋势的探照灯，而且也是他自己创作篆书书法作品的基石。“平常字”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是书贵自然，顺其自然正是中华文化的根基。而这对于欣赏篆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谓“把笔抵锋，肇乎本性”，自如的书写才会有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的艺术效果。任何艺术来不得半点矫揉造作，书道之自然，不仅是指顺乎笔墨纸的本性，行笔用墨之自然稳健(也即自然地书写而非巧意刻画)，而且亦指一脉相承的文化心理方面的自然而然，比如对篆书“婉而通”的欣赏习惯，又如对分朱布白疏密变化等章法的讲究，都是在千百年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成为书法文化的自然属性，藉此我们可以判定这是一件书法作品而不是乱涂乱画。因此，论书法之赏鉴，终不可须臾离开自然之书道，即书写之自然性及文化心理方面的自然传承，后者其实就是古意，若书法无古意，品味就不高。书写自然、有古意而又富新趣，方为好手。

作者：吴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