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山里画画

张  尹

画室里呆的时间久了，便想出去走走。所幸的是，身居陕南，出门便可见到山。开始去山里多是为了玩，看看美丽的景色，吸吸清新的空气，理理烦郁的情绪。偶尔也画几笔速写、色彩之类的小画，不过是为显明自己画家身份的惯性行为。回到画室，依旧画我热衷的人物画。直到某一天，忽然觉得现实中可画的人愈来愈少，要画他们的兴趣也逐渐减弱。总不可能老是生造一些理想中的人，去表现“玄奥”、“隐晦”的思想境界，又不能闭门研究某类“精妙”、“时髦”的形式技巧。于是，便思量着去山里，从中寻找可画的东西和自己所缺的东西。

在汉水上游的秦巴山区，值得炫耀的名山大川不多，多是野山浅水，穷乡僻壤，原始地带。比起那些被人们热宠的名山大川，这里的山山水水使人感到异常亲切，毫无面对经典名山时的肃然紧张之感。这里的山水是纯自然的，没有矫揉造作；是最扑拙的，不故弄玄虚；是极灵秀的，又不自恃景美。平凡中不乏生机，矜持中不缺少浪漫。春天的山绚丽，像一位身穿新衣的村姑，妖艳多姿；夏天的山绿，绿翠得仿佛要从指逢间滴落；秋天的山红，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成熟；到了冬天，群山依旧含情脉脉，没有睡意。置身其中，与万物生灵谈情说爱的感觉是极美妙的。
    六年来，每逢假期或时间相对集中的日子，就来到山里，多则一月，少则三、五日。秦岭、巴山及周边许多地区都留下了美好的记忆——青木川的传奇宅院、廊街、古桥及群山在初冬的阴霾氛围中显得异常肃穆，似乎在默默讲述一个个风雨沧桑的故事；喜神坝的浅山、洼地、小河、农家……处处都是图画；漆树坝的茶山云雾、烟花村树，氤氲萧散；毛坝河的高山深谷、坚壁巨石，雄壮奇异；元坝的葱郁群山、清澈河溪，钟灵毓秀；小坝的崇山密林、山野民居，幽静古朴；华阳自然保护区山恋叠嶂，满目苍翠；佛坪自然保护区原始神秘，扑朔迷离……

在山里，使我实实在在感受体验真山真水，在充分享受自然美景带来的乐趣的同时，也使我不断生发画画的冲动，获得美的感觉。在画室做画，常常搔头抓耳，苦思冥想，仍下笔不灵。在山里画画，痛快率意，想画就画，想怎样画就怎样画，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不求奇险多变，意蕴深邃，而求平淡朴实，真情实意。

在山里，我喜欢走路，有时是为了尽可能多寻找几个未知的景点，有时是漫无目的地瞎转。腿脚粘沙带泥的感觉很特别，独自山中行走是想心事的最佳方式。

在山里，瞌睡少，精神足，白天弯腰曲腿画画、跋山涉水赶路，回到住处仍不觉疲乏，没有睡意。夜深沉，屋外河水的哗哗声，昆虫的鸣叫声不由得不去细细聆听。清晨，窗外清脆的鸟语、清润的空气会引诱人赶快起床，走出户外。

在山里，肚子饿得快，只要一歇下来，就有吃上两大碗的欲望，尤其想吃肉，肥膘肉。要想胃口好，就去山里，要想吃得美，也去山里。秦巴山区的麻辣系列可使人撑破肚皮不觉得饱，深山农家的大块腊肉吃得满嘴流油不觉得腻。

山里地薄，长不出壮禾精粮，而地道的杂粮、腌菜也会使人吃得津津有味。山坡上的一片旱地，河谷里的几块水田，在庄稼人眼里是祖上传下来的至贵至珍的唯一的美，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任性地切割、构成，分红布绿，创造出一幅幅奇妙的图画。这不像是农民的创举，倒像是艺术家的杰作，是大自然把庄稼人变成艺术家成为可能。

去了山里，就想跟山里人说说话，山里人少，山里人一般话少。人口密度愈小，跟那里的人做朋友的机会就愈大。当然，高傲自大、虚情假意在这里尤其显得格格不入。山里人要说说田地的庄稼、今年的收成、东村的能人、后山的媳妇……他们还有永远也讲不完的希奇古怪的佚闻趣事和诡秘诙谐的故事野传。

山里有除了城市文明以外的一切应有该有的东西。在高贵的城市人眼里，山里是贫穷落后的，甚至连一条像样的路都少有。但正是这种“贫穷”才使“真美”得以生存且地道自然，我甚至害怕他们“富裕”、“小康”，若那样，这些美好的东西还会有吗？

在小小的画室里，我想着我衷爱的山，想着山里的经历，山里的画。也许我还没有画出满意的作品，但是，我得到了自己满意的东西。我知道寻求之路遥遥无期，但是，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站在山面前，心是清澄的。

 

作者：张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