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心

 

    小时候，如仪居住的乡间，总有些令人魂牵梦绕的东西。小桥流水人家，春季柳絮满地，夏季鸣蝉盖天。到了一年中丰收的季节，瓜果的清香充溢时空，蟹肥伴着菊花，迎着金黄的稻浪，夜晚做梦都淌着口水。严冬里有热闹非凡的春节，如果除夕之夜能够下一场厚厚的积雪，初一的清晨会看到，红红的迎春爆竹散落在雪白的世界里，树头上、屋顶上、高低不平的井台旁，以及欢快的撒着乐儿的狗尾巴上，都会有鲜亮的红色点缀着，一晃一晃地美极了。

    如仪的祖父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南方农民。一辈子守着几亩地，勤勤肯肯地劳作，过着典型的自给自足又丰润有余的良民生活。如仪的父亲赶着时代的潮流，背井离乡地追求新生活，最终成了一个半生不熟的城里人，生活在行为和思想的日夜冲突中，疲惫不堪。母亲是务实而不乏幻想浪漫的都市女子，当初之所以选择如仪的父亲，也是务实的心理和社会的形势所逼。如今，饱暖之后的浪漫念头逐渐升腾，她才慢慢觉得丈夫的种种不和谐和隔阂。为了弥补失去的青春岁月，也为了逮住最后的发财梦，夫妇俩一心在小生意的钱眼里打滚。而如仪，自小就在乡下的奶妈家长大。

    就这样，如仪就象她父亲一样，十六岁中学毕业回到城市的时候，皮肤黝黑，四肢发达，拖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她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去灯红酒绿的都市？喧嚣的车流人语声时刻缠绕，变幻的七彩霓虹取代了清清的明月，狭小的生活空间根本没有条件饲养什么小动物……. 如仪整天忧心忡忡，与父母的生疏自不待说，与同龄的少男少女也缺乏共同语言和彼此感兴趣的谈资。更何况，语言也有所不通，她总是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不经意露出的乡下口音遭人耻笑。她变得沉默寡言。

• 紧张、烦闷、迷茫的心境贯穿整个青春期。有时，甚至是绝望，如仪既讨厌父母为什么要生活在现在的这个都市里，又怨恨他们当初把她扔在乡下而如今又再捡回来。

    如仪没有了少女的清亮欢笑，整天忧忧寡欢。开初，她可以整天呆着，在沙发上乱想。一开始，她父母以为她生性如此，或者不适应都市生活。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她父母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感叹，她母亲常唠叨的是：“早几年接回来，就好了，亲妈倒不如乡下奶妈来得亲了。不带在身边，就是不一样么…….”

    如仪的性格更多的像她父亲，内秀、规矩本分的表象后藏着感情激烈的白日梦。有时候，又会有她母亲的影子不断冒出来，急噪、不安、极端务实又渴求浪漫。如仪是她父母矛盾的结晶体。所以，她始终左右摇晃着，既不象父亲般宽容中庸地承受一切，又不象母亲会急急的地主动争取什么。她只能生活在耐心等待的阴影里，失望痛苦地挣扎在她的白日梦里。

   春夏秋冬、青山绿水的乡村夜夜出没于她都市的枕梦中，如仪孤独地活在人潮如涌的寂寞里，她觉得心冷得很，怀疑父亲年少时拼命蛰留城市的可笑。她穿上了父亲的旧鞋，她走的又似乎是父辈的老道，一个生活在夹缝里的半生半熟的都市人。

（有很多像如仪这样的年轻人，从农村走向城镇，从边远地区走向大都市，他们有很多不适应，有很多交叉的幻觉。百合甜中带苦，层层剥离后，竟没有心了，它的外层脆弱易损，而包裹的最内层总是鲜嫩雪白。这些城市的新市民，他们的旧习性在都市的生活中一层层驳落，一层层受伤，他们也许会彻底改变，也许内心总还有一块最柔软的雪白。）

 

 

 

作者：佩鸿，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