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人们习惯于认为，水果的表现范畴除却山林野趣，便是枝头花鸟，或是短衣长衫的古今文人与田园耕者，这似乎是一种审美定势:而突破这种审美定势则是近几年的事，现实生活与传统笔墨产生了巨大的反差。现实生活的饱满激情需要与之相适应的笔墨形态，不少画家把目光投向充满现代化气息的都市，都市景观给人以全然不同于往日的崭新面貌，令人耳目一新:为了表现新生活，画家们的笔下出现了前无古人的都市风景:楼房、汽车、蓝天、白云及现代人的服饰、行为等等，这些作品以清新的气息、现代节奏与新颖的笔墨方式，言说了一种现代人的情感与审美魅力。

    画家以水墨去表现都市生活，必须要寻找一种情感形式，而寻找这种情感形式就要依靠感性体验，靠这种感性体验带来的直觉冲动去驱遣笔墨，并达到一种现代审美理想与现代水墨语言不露痕迹的和谐。这无疑是对现代水墨画家的挑战，也是对智慧、修养、功力的检验。

    画家周士钢，近年来潜心于水墨现代语言的研究，他的研究不是空泛的，而是具体实在的:他把目标定位在海滨的城市生活，表现阳光、海浪、蓝天，表现置身于其间的欢乐人群:他以水、墨色彩，表现他看到的现实生活，表现他挑战传统水墨的勇气和信心，表现他作为当代人的审美理想。

    周士钢的努力是成功的。

    他的成功在于，他敏锐地在传统笔墨中提取出适于现代生活的某种笔墨语言表达方式，大写意的笔墨与现代语言之间，经过了筛选与过滤，最后进行了转译性的改造，使线、墨、色的综合，焕发出现代精神气息，而不是传统水墨中的柔弱、苍白与乏力。

    周士钢的作品，充满了一种现代人的理想与自我期许，他以近于西画的构图、框架，大胆解放传统笔墨形态与美感束缚，在现实生活的比照下不断修正其不足与缺陷:特别是在他确定自己的艺术角度时，自觉把自己的抉择置于理想标准的评判之中，在力最可及的范围内作出最佳的选定。可以说，周士钢找到了一个可以调和理性与感性、思想与情感的有利角度，作为以中国笔墨去表现都市生活的切入点，而且在体验与直觉发现上占有一种天然优势。显然，他是从“人的生活方式”的角度去观照现代都市景观的。

    “都市景观”即现代人生存的一种形式，作为感情形式和精神形式的都市绘画则是人们生活方式的一种折射，同时也是生活方式的一种构成。特定时期的人的生活方式和特定时期的艺术创作具有双重的因果关系:它既是创作的对象，又影响创作的主体;既为绘画提供素材，又为绘画提供形式:即决定绘画的精神状态，又决定绘画的情感状态，从这个角度入手，就能避开以往水墨的偏差，以尽量接近水墨本体的办法来驾驭笔墨，达到对绘画语言笔墨的活的把握。他获得一种艺术上的整合性与完整性，在不牺牲水墨的情感特质和艺术特质的前提之下，实现对绘画的社会性认识。

    同时，从生活方式的角度出发驾驭笔墨，也可以使人文精神与形式结构融于一体。这样可以使人文表现立足于艺术形式，又能发现艺术形式的人文积淀。

周士钢显然是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的，只要看他的作品，一切是不言而喻的。

    这种不倦努力的结果是:当代人生活方式的转折性变化带来了笔墨语言变化，使我们对结构性笔墨的形态、方式有了基本理解，也使我们看到中国水墨的必然变迁:从长远的观点看，每一个勇于探索，并取得成功的艺术尝试，都具有一种宏观的、历史的概括意义。

    作为现代画家，周士钢生于辽东半岛的著名海滨城市，成长在这座美丽的城市，也许他最先感觉到现代生活潮流的气息，他喜欢那种宣泄，喜欢那种节奏，喜欢那种洁净与敞亮。他喜欢的这些，正是现代生活最深刻的标志，同时，它又极大地改变着古老民族的心态.

    我们在周士钢作品中看到的正是这些。

    一个时期以来，周士钢一直在观察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在不断的理解与认识中，他悟到了现代水墨实际上是一种城市现象，画家是一个城市阶层的成员，而当代的绘画活动不能不成为一种城市活动。当代艺术很难脱离现代城市环境、氛围乃至区域之中，它本身就是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唤起这种意识，使画家获得了新的发现和新的觉悟，使一些司空见惯的生活形态获得了新的见解、新的表达语言。

    譬如《阳光·大海》是以笔墨表现的崭新的现代生活，细审画面发现“语言”也是新的，在空气透明、清新的海滨，休闲的城市人们------健康、活泼、充满生机的男人女人们，持着帆板，欢悦地走在黄色的沙滩上，远处大海碧蓝，天空明朗……度假的人们兴致勃勃地蜂拥若走向大海:人物刻画尤显新颖------大写意的用笔，使人物显得舒展、健壮，抒写性的线条略去纤弱因素，中锋长线表现性的用笔勾勒了人物的动态、气质。不同于他人的是，周士钢的墨线总是紧紧与墨色的渲染、皴擦相结合，十分和谐，使得人物既具意象表现性，又生动传神，浓墨、淡墨、长线、短线、交叉、叠合等等，传递出一种不同于前人笔墨的美感。而用色之大胆，更显出周士钢的不同凡响，在水墨画中，直接用钴蓝(大海)、中黄(沙滩)、朱红(帆板)等鲜亮颜色去表现环境，无疑是受现代生活体验的启示，不仅斑斓，而且具有现代生活色彩，喻示一种动感及心情的欢快，还以构成的方式，使线、墨、色的交织与分割，形成视觉的快感与兴奋点。

    周士钢还摒除了传统绘画的经营方式与章法要义，大体说来，他的作品不特别强调中心，力求平面化效果:由于受西方绘而影响，特别是表现现代题材，有时又不得不借鉴西方绘画理念的外光、透视、结构等等，但是，周士钢力求平面化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受过严谨学院式训练的画家，早年曾从事过工笔画创作，工笔画的严谨、规范、程序虽不免繁琐与僵化，却培养了他的结构意识，使他对物、形及物与物、形与形、物形与空间有着较强的理解，一旦将其转译为写意表现笔墨，他便自然从结构出发，率意为之，粗放之中有笔趣、也有墨韵，同时又不失精到。

    因此，周士钢的都市水墨是淋漓酣畅、激扬欢快的，充满了欢歌笑语，这种新时代的寄情，是他水墨画中不可忽视的新质。

    城市景观的多场景性、广泛性与普遍性使他天然地具有现代艺术的图式特征与精神特征。城市人多姿多彩的生活也成为当代水墨画创作的丰富资源。

    可以看出，周士钢醉心于城市景观的描绘，从外部形态到内在精神，乃至形式语言手段的更新，使水墨的古典地位被颠覆了，古典的艺术感觉和情绪被大大“疏离”了。新生活选择了新笔墨，新笔墨表现新生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丰富性和审美魅力。

    在周士钢的同代人当中，不乏以城市景观为题者的画家，他们都从不同侧面表现他们眼中的都市和都市的人，但周士钢与他们相比，差异颇大。身在海滨的周士钢新表现的海滨都市景观及新进行的笔墨语言操作都显示出不同于他人的审美趣味与艺术取向，并包含着不同的文化意义，即他的城市景观中始终有大海、阳光的直接影响或间接影响，它们在作品中表现为海滨文化特有的豪爽、达观与乐天的精神气质。

    历史在转型、艺术在转型，当代画家们在面对转型这一重大命题时，应敏锐做出自己的反应。因为，你不可能回到古典时代，便只能义无反顾地走向未来，但是选择现代的道路是需要勇气的。

    周士钢的勇气无疑是令人钦佩的。

           (作者为《中国美术》杂志主编，著名理论家)

作者：徐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