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 斌 　　6月29日一大早，因为要延长我在德国的签证，再次去了卡塞尔艺术学院约会给我出文件的教授。虽然不到9点钟，平日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是很冷清的学院大门和进出的大厅，却已经是人声鼎沸，满是背包提袋手拿画板画具的、嘴上还嚼着面包的学生模样的人。看到好几位我认识的、就在这个学院读书的中国留学生也在上串下跳地忙乎，我来了兴趣：今天这是做什么这么热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参加今年该学院艺术设计系的外国学生入学考试的。 　　在自己学校时惟恐避之不及的每年一度的入学考试，不期在德国还遭遇上了！我来了兴致想看个究竟。国内每年3、4月艺术学院招生考试的时候，你自然有朋友的朋友、舅子老表的舅子老表要找上门来请求帮忙。虽然考生和家长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但我这个怕麻烦的人却总怕那些应酬，在饭桌上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招生考试的“八股要诀”以为“经验之谈”或为“考前训诫”——因为中国的美术学院几乎是每年都考着同样的内容，无非是以绘画或设计的技能作为取舍的标准，有如做八股文而已。在提高学费和扩大招生规模以后，前来考试的考生再加上心切的家长更见多了起来，以至于我们学校所在的街区，在招考的几天里，有如过节般人潮如涌，所有的大排挡、小食店都生意火红，所有的旅馆、招待所都客满。凡此种种，你真不知道该取个什么态度才合适。 　　虽然也是入学考试，首先在气氛上，德国的考场就没有我们高考的那种生死存亡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严肃。 　　9点钟，考官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手拿装着考题的文件袋来了，招呼着还在有说有笑的考生进入大厅旁边的一间大教室。桌子上已经编了号，但在找位子和领考题时，考场就不是静穆庄严，而是熙熙攘攘的了，几个中国学生也已经在里面忙起来了。我知道他们“辅导”了几个中国的考生，有“任务和义务”在身。我站在门外边看边想：这就奇怪了，难道因为他们是这学院的学生就可以进去？或者是去做义工？正想着，他们却招呼我也进去，说这里的考试就这样，谁都可以随便进去看。再一看，才发现刚才进去的好些人也不是来参加考试的，是来陪考的男/女朋友、老婆老公、父母大人。 　　即刻，我们都知道了考题：“镜子”。就这么简单，没有任何限定，完全自由发挥。 　　9点15分，有的考生开始拿起纸笔，有的出了教室开始抽烟作思考状。中国的考生碰上这等国内万载难逢的好机会，就开始相互交谈起来，更有“辅导”责任的就在一旁开始“现场解答”“面授机宜”或干脆“越俎代疱”起来。我在旁边看得习惯性地紧张，可考官在上却熟视无睹，根本不管。 　　考试时间从上午9点到下午3点，中途有一个负责招生的教授小组（今年由4位教授组成）分别传唤考生去谈话面试几分钟到十几分钟，据说这是比考场作业更为重要的一刻。 　　我这时已经很自在地进进出出，东看西听了。听介绍，往年有拿了考题就跑出去拍摄照片的、拉来各种材料做装置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花样都有。今年的考生大多是画画或在纸面上粘贴，但“镜子”的题目并无边际的限定，考生作品五花八门，少有我们习惯思维中的“切题”的考虑，因为这样的题目使不同的人产生不同的联想和想象。但他们好像都很忌讳与真实的“镜子”发生关联。这也是欧洲艺术教育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重现现实、直接反映现实以及反映现实的技能不是艺术教育和训练的重心，而考试的作用，只是籍此考察学生的创造性、想象力和表达这种思维的方式。 　　到了午后，出来闲坐休息的、吃喝聊天的就更多了。中国人自然扎堆。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会有几个中国人可以“中状元”？使我吃惊的是，卡塞尔艺术学院也就是450多学生的规模，今天这一场考试只招生50多名，其中外国学生招10%左右。而今年报名的考生有300多名，外国人来参加考试的有64人，主要是东欧国家的、韩国的（韩国学生到德国学习已经是有传统的了）和中国的，而中国的考生就有23人之多！ 　　就卡塞尔的情况来说，主要是东北的中国考生，大多是通过国内的中介公司来到这里，先在语言学校学习德语，参加德国大学的考试。德国的大学要通过考试才能进入，在学习语言的一、二年间考不进大学，就意味着得面对签证到期打道回府的问题，家里为子女花费的十几万、几十万人民币也就成了这一、二年德语学习的消费了。德国的高等教育是由政府提供经费的，考进大学以后就可以享受德国的免费高等教育，法定的大学生还有打工挣钱的机会。这可能也是现在国内学子赴德正火的原因吧。 　　到了这里才真正感受到：送子女赴海外读书上大学，其实已经成为很多有经济能力的家庭的一个选择。这可能不仅仅是国内的大学太难考的问题。现在国内大学的收费并不比国外低多少，教育质量却往往自在下风，毕业后的机会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其实这种现象本身也给中国的高等教育提出了问题：名声、质量、经济，效益应该是何关系。国内的所有大学不都已身不由己地汇进了教育市场化的经济洪流了吗？但流失的却是国内最有经济能力的一大批资源。此其一；其二，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目的，这么多在国外学习的中国年青人，在接受了这里的高等教育和文化的洗礼后，以后总会以各种形式和方式对国内产生影响，至少对中国的艺术来说，肯定会发生作用，这必将使中国的艺术和艺术教育产生新的可能。 　　我也像一位陪考的家长，跟着一群中国人在考场忐忑起来：谁已经过了教授的面试了，谁的作品还好些，哪一个的可能性还大点。下午4点，负责招生的教授们进得考场关上了门，在里面评看考试作业，但见教授们一个多小时后又出来，可能去最后决议录取之事吧。考完试的考生们开始有了急迫的情绪而又不得不于平静中等待，说是5点宣布录取决定。5点都过了好久，决定考生生杀大权的4位教授才终于夹着一堆纸来了，一下子大教室又混乱热闹起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位教授简单说了几句，然后一位工作人员开始宣布录取名单。结果是：外国学生录取5名，东欧来的有2名，韩国的有2名，中国的23人只有1名被录取了。 　　在大家（当然是中国人）猜测、分析和不满中，我也赶完了这一场在德国遇上的考试。 　　后记：7月10日，我再次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到德国卡塞尔，在艺术学院我听说另外一个系的一场考试录取了5名外国学生，其中有3名是中国人。中国人不折不饶的奋进绵力当可慨也！是以为记。 　　冯 斌 　　2001年6月初记于德国卡塞尔、 　　月终稿于荷兰Finsterwolde 　　（文章来源：发表于《南方周末》2001年9月6日第17版，改以《在德国看高考》为题摘要刊出、《艺术?生活》2001年第6期P48-P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