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用文字来评论绘画是很难的，因为究竟想向那些欣赏美术的人说些什么呢？你是想说那些别人在作品里看得出来的东西，还是想说那些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如果你想说前者，那你就等于白说，因为既然别人能看得出来，又何必你再来唠叨？而如果你想说后者，那么，你又怎能保证你所说的就一定是对的，真的符合画家花费在画面下的那些良苦用心，符合那些隐藏在画里头的那些看不出来的“意境”？有好些形容词总是被评论家用烂了的，也用枯竭了的，到了不仅连观众和画家，我看甚至连评论家本人也相信不是那么回事。然而，尽管如此，评论还是得照常进行下去，这似乎是一桩义务，用以帮助人们理解绘画。 　　用文字评论画难就难在这里，尤其是当你面对真正的艺术品，你不得不肃然起敬时。你相信你的文字真的能帮助人们理解绘画么？还是适得其反，把人们从那艺术品里拉扯出来，给随便地搁置在某个根本与艺术无缘的位置上去？我相信，当我面对着王肇民的所有水彩和素描时，我的确是肃然起敬的，我的内心告诉我，这些画都是真正的，让人口服心服的画，隐藏在画里头的，都是些弥足珍贵，让人回味再三的东西，可是，你要我说那是些什么东西，我却觉得我没有能力回答。我知道画家要说的全都在画面上说出来了，他的感情，他的观点，他的对生活的理解与投入，而且说得清晰简洁，像个真正的大师一样，有着真正的艺术水平，又像一个老实的普通人，说亲切、自然、单纯、不怀有世俗的偏见。看王先生的画，无疑是种艺术享受，我甚至得在这种享受当中，忽然想到“评论评论”，未免有些滑稽可笑。因为问题还是一个，你要评论些什么？ 　　作为一个曾经跟王先生学过画的学生，我得承认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人画素描画得那么涩，又那么见筋见骨，总喜欢强调那些一般人不那么愿意强调的特征。他的观点也很特别，那句曾经在美术界很引起一番争议的话：“形是一切”就是他的座右铭。跟他争论的人，有没有认真看过他画的画呢？对此我不得而知，我只是以为那总有点小题大做。他在他的“画语录”里用很不以为然的口吻谈到了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顾恺之的“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说那差不多等于瞎说。可我得承认王先生是对的。每一个画画的人都知道，一幅画的好坏是有很多原因的，在一幅肖像画里，能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眼睛上来，只能说明画家把很多功夫花在那些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而在眼睛那儿画得很精到罢了。突出重点，不首先要学会削弱非重点么，把那些不重要的东西恰到好处地画到画里头去，不喧宾夺主你以为很容易？！对于王先生而言，所关心的恐怕是在一张画了，而绝不是在一句话上。他大概更多地想的是如何使一张画更像一张画。（这是大实话），而没想到说一句话就非得是一个绝对真理吧？！舍弃他的画而抓住他一句话跟他争论，有时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这自然只是我私下的揣测，也许并不符合王先生本来的意思。 　　后来，在一次系统地参观了王先生的画展之后，把王先生的画拿来和别人的比，才突然有所明白，为什么王先生要那样说和那样做了。“结构”！——你为什么不画出使那些苹果、香蕉、荔枝、人像得以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内在结构呢？难道这些东西不正是因为它们不像棉花那样松松软软，而使我们感动么？！那种丰蕴含蓄的情感不正表现在它们的实实在在的质地上而使我们陶醉么？！只有情感浮泛，或者有着过分暴露欲的人才会大吵大嚷装腔作势地“制造”笔触。一个真正实在的人，他随时随地都在跟观众谈心，引导着观众观察事物。他唯一自豪的地方是，他能够在那些别人习以为常的地方，指出艺术的存在。 　　我被王先生的画深深吸引住了，我每一次看他的画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和新的体会，唯独我觉得我不能评论他的画。可能我这个想法是错误的：真正好的总是难以评论的话是那画大概还不能算是好画。因为，面对着真正的艺术，你怎么会想着去评论呢？！还是应该投身进去，去体会，去揣摸，去欣赏这艺术吧，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得到许多真正的、不能言传的东西，灵魂会变得更加纯净的。

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