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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作常谈艺

  写写画画起初多是幼童或少年的兴趣爱好。大人看见了,有的就得到表扬,有的就被呵斥。渐渐长大,兴趣淡了,后来其他更多的事情要做,写画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一旦起心,要学习书画,多半是缘分了。

  人其实怕静不下来,忙乱是惯性,自己见自己总是不情愿的。因为,一面对练习,总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是昏昧而需要依傍,二是机智总想找到捷径。前面情况是一点不动脑筋,后面是想得太多而不切实际。持守常行,就是与这两种情形在进行调整。常是平常,妙是玄妙,何以转换这就不是在一般认识范围内了。时间一秒秒在进行,空间在不停地变换,这绝不是以个体的存在而随之发生的。生命的觉醒,好象是种子埋进了土壤,接受了光,吸进了水分,于是有作用。发芽,长苗,开花,结果。我们想一想,放进去的不是种子呢?这以后的过程便不会成立。常与妙就在于是否是一粒种放进土里了。凡持守一事,其久长便或好或坏。坏习惯是不自觉的,好德性是自知的。

  长期的体验,一瞬间的成立,那一妙处总愿意隐忍而发。粉碎了虚空,自然打着了妙处。往往出人意外,偶然得之,趣味就在这偶然的当下。所以激情与形势,节奏与旋转,也包括逻辑的完整都成了天然的事了。凡此,一定激活生命感,逮住了时空,创造了天地。神、情、意往往与趣有关,也能倾注在笔墨之间。当素纸净墨变化成人的智慧作用,你想一想,写出来的当然是有意趣的。可以说,常就是有缘有分的持守,妙就是偶得,意就是神情的话脱,趣就在于智慧与快乐的游戏。

  毫端触纸的理由

  字画有看头,主要是体会其笔墨功夫与构成章局。这两个方面的功用反映了作者的格调。格调,太重要了。这是作品的价值——社会价值与历史价值的定位,也是作者一生的审美追求和毕生的努力的体现。这个道理搞明白了,我们才好讨论锋杪毫端之事,不是用毛笔写字画画就是笔墨了。笔墨的识认和成就的功夫全在于那毫端触纸的一瞬间。古人说“断生死于毫端”,这是非常有见地的。你想一想,锋杪一接触纸,意识的作用便发生了。能不能生动,可不可以无限的展开,都是这么一个触点。石涛说,“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握取之耳”。太极图里那黑点白点就是发生阴阳互动和转换消长的原因。一点既立,一画即开。一画这个线条,人们看到就是一条普通的线条。如果把个人的气息带进去,并以胆魄的决断使之产生连绵周全的运行,去冲开空间的无中生有,让物象境象接踵而至,线的功用便已实现。触点的反映是气感,气感的投射和控制,进而形成了气场,有了气的作用,生命感便发动,好象触电一般,神情皆投入了。那个毫端与纸都发生了磁力作用,笔笔方可任用自然。

  绘写的原创需要高端思维

  也许我们可以更深入一点地认识什么是高端思维,当然这里只是说在绘画书法这个范畴。

  观中外大师作品,悉心谛视,皆能获得高端思维。齐白石的大刀阔斧,黄宾虹的浑厚华滋,吴昌硕的苍茫生辣,谢无量的散淡清空,还有那梵高挣扎的弧线,毕加索多面空间的侵犯,莫奈简单而重复的玄妙等。石涛的思维绝对是高端的。他提出了乾旋坤转。他与马蒂斯一样看到贯穿所有物象的那根线:一画的最复杂和最简单……寻着这样的思路,我们会渐渐明白时间和空间在绘写之间永远都在发生情状,把握好了,就能够把概念化成形象。在时空的作用下,这个形象一定能生动起来。我们的思维经常性地或者习惯性地深深被埋在大堆的繁琐之中,很不容易推开俗情俗理。凡此,概而言之,皆小知小识,小识便伤德。走向高端一定是德配天地,脱俗离尘。胸次高雅,其笔墨行止,表现出的是淡定。淡是平淡天真,定是持守不移,不是具象的完美也不是抽象的玄秘。这之间的边沿之际,的确有一段朦胧带,那是意象的光辉。深入再深入,我们的主观意识就放大了,大到自己也无法自主。当你以旁观者的听视看着自己的放大处,最大的主观就契合了最大的客观,物我两融,物我互生。此时思维游走于高处,自在自然,无羁无绊,心神解放了。笔锋转向朴拙古厚,简便成了高度的概括;繁即示演着充实的表现。有此运思,千头万绪,头头是道。绘写的大趋势,不可逆转。坐听无弦曲,端的上天梯。

  说说皴法

  山水画的技在皴法,理在皴法,变在皴法,妙在皴法,功用在皴法。换句话说,我们要更深入地读懂山水画,就一定要真正体会到山水皴法的奥妙。前人作了若干方面的努力,在长期大量的实践中建立了很多法。所谓山水画十八皴。这可以看出聪明的人办法多,想法多,并不拘泥在一定的范围内。如果我们弄明白了这些,再往前推进一步,皴的认识便能与自己的用功结合起来。短弧线本来并不深奥,一次,二次,三次,十次,百千次,问题就发生了。皴在树石形成过程中有若干趋势,或美或丑,或俗或雅,全在自觉。但严重的是,错了就很难纠正。人们的依赖性、习惯性是容易形成的,往往走上一条道就一条路走到黑。那种迷茫,那种痴弱,真是没有办法。因此,开始是摹拟各家皴法,继之就有了选择。披麻、斧劈、折带、荷叶,一定有某家与自己相投。但是运用中还必须达到从心所欲,不能皴是皴,你是你。如果已经没有皴之概念,技法的弃扬,自有主张了。任意所为而能法度深严,这就真正进入了皴法的深度。都知道皴是画幅物象构成的表现,石头的阴阳光影,质地状貌皆因有皴而得以生动。山林走势,瀑泉飞云皆与皴相属相连。自然山水,天地文章。皴就是山水文章的词句,词句需要丰富,但更需要确当。至宏而当,在山水的万千气象中尤为重要。果能如此,定是画幅已经成堆成捆以后的事了。故说,只有多画多思多比较,才能有这个弧线纠缠张驰的触感,或者叫做笔触感。笔触的觉醒,方可知道皴之法。

  一寸笔毫三世功

  宋代的苏东坡曾说过:笔锋所到之处无一毫厘倒塌。这是一个用锋高手的经验之谈。他很准确地诠释了孙虔礼所言:断锋杪于毫端。另外,用锋还有说法,谓须用全身之力注于毫端,毫发生死。我们的前人很强调笔毫的累积之功。说到笔头之功,不是知道了就会了。凡谓功力,必借岁月,除了正思,更要正脉,走偏了等于白费功夫。毫端要站立起来,并能在提按运锋之际圆顺通畅。旋转之机,活脱灵妙。它的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呢?孙过庭在他的书谱里是这样描述的:心手双畅,翰不虚动。说穿了,这就是写的功夫。关于那一寸的笔毫,从做功夫开始情况就渐渐地发生变化。先得让锋全开,一定时候锋腰有了弹性,继之锋毫的力感就集中在锋杪上了,再后来又回到锋腰上。此时已经可以说为所欲为了,控制力更加强了。再进一步,力就会回到笔根,毫可以全开全收。其功于纸,于墨,于水皆尽变化之奇。过去,现在,将来都用在这个功夫上。事实上,历来做到这个层面上的是极为少数的。然而,我们很幸运,黄宾虹、齐白石的大作就是我们看到全毫功力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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