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金塔作品带来的问题谈起

林文昌

1982.9  雄狮美术

 

一、前言

　　再次见到袁金塔摆满琳琅满目的作品，已是毕业分手后的第七个年头;在这段漫长的日子里，袁金塔的成长与造就，浸是令人刮目相看，他不但创作了相当可观的作品，而且在国内各大展览会的竞赛中，屡次获得大奖与殊荣。自然而然的，他的作品给了我们深刻的印象，从他那些「破破烂烂」的作品，我们也依稀记得许多作品中大略的形象，而且曾经被美术界热烈的讨论着。

　　记得袁金塔在师大念书时，每一学期都举办观摩展，曾经有一次，他画了一张八十号大的油画，取材是他住处旁的一个旧式毛坑厕所，画得令人不忍卒睹，因为画中那些「情节」实在精彩极了，看到了这张作品之后，美术系里的师生肩有手足无措之感，那张又脏、又乱、又臭的作品，足足把美术系大楼熏了三天，许多同学走过时，都故意掩着鼻子匆忙而过，似乎避之犹恐不及。从那天起，袁金塔真是声名大噪，只可惜是当时的同学给他的口碑是「脏乱大师」之名，这对袁金塔来说似乎不太公平，但是如果换了其他人看袁金塔的作品，我想在当时要能给予适切的评语或说些好话，大概更不可能吧！

可是袁金塔却在这些破烂堆里「捡」了许多年，越做越起劲，并且愈来愈有成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笔者与袁金塔同窗四载，可谓至好，在谈起他作品的问题时，他的荣耀与地位将会是多余，姑且让大家一起来面对这些问题来讨论，将会更具意义吧！

 

二、取材问题

　　近几年来，国内画家受到欧美新写实主义的影响，在绘画创作上有了很大的改变，而由于最近国际上各国一片寻「根」的热潮，使得「怀乡写实」及标榜民族特性的绘画大为兴盛；影响所及，连国内目前各大展览会得奖的作品，常都接近此类型的作品，不免有不少人埋怨评审委员为何不多鼓励其他方式的创作，其实，最主要的症结是，台湾大部份优秀的艺术家，把他们的精力都投入在这种类型的创作之上。自民国六十年至民国七十年的十年间，这种叙述乡土情怀，歌颂地道台湾风物的作品，实在不胜枚举，我们印象中的红砖、老屋、庙宇、窄巷或被遗忘角落等，都常出现在作品中。

不晓得它是否为一种「恶性」循环，最近连那些从小住在台北的美工科学生，也会利用个星期日，到僻远的乡村或名胜古迹照些数据，回来之后，依样画葫芦的画它几张，很多青年学生因此还获得不少奖励与鼓舞；有一位以前常画这种题材的教师，看到他的学生画这些题材，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感到非常纳闷而无所适从，因为他们实在把画处理得既「像」又「真」的地步了。无疑的，袁金塔是画这一类型作品的佼佼者，他取材最成功的地方，便是将这种题材的「典型」，发挥得淋沥尽致。如他画的「谷仓」、「痕」、「被遗忘的角落」、「调车厂」、「蓑衣」等，都有着相当深入的探索。而最重要的问题，是袁金塔在取材这些对象之前，他已有相当深刻的敏感度，生活周遭的环境许多事物，都与他的作品接近，简而言之，他就是他画中的环境生活过来的一个人：因此，他能较一般画家更成功的表现这类题材，所仗恃是对题材有更大的融通性；像选择歌曲一样，有的人抒情歌唱得好，有的人较能表现热门歌曲，所不同是，掌握歌曲的本领各有一套，袁金塔取材方式给于我们的启示亦正是如此。

 

三、技巧运用问题

　　画家除了必须有很好的构想之外，还必须运用技巧将他的「内创品」展现出来，因此，技法的熟练与否，往往决定了作品的水平与画家的诠释能力。大部份的画家都穷其毕生精力，琢磨研练技法，以期艺术发展日益精进；也有不少年轻画家，虽然作品还够不上很高的评价，可是他们也早已练就一身很好的技法；另外那些民艺匠人，他们技巧更不在话下，因为他们以巧艺谋取生活。从以上叙述看来，技巧的重要性在艺术的表达而言，可谓最直接与外射的。

　　毕加索是一个善用技巧的人，他在每一创作期之间，都会发展一些新技法，并且这些技法也巧妙的与他的构想脗合，达到相得益彰的效果，像他的新古典时期，运用细砂敷设画面，达到厚重的量感；综合立体派时期作品，又运用大块面自然的平涂，达到多度空间的效果，这些技法的运用，都是毕加索深思熟虑而产生的。因此，我们可以发现不少画家，在他的一生中创作活动，很少去考虑技巧的「适应性」，任何题材，任何表现的形式，他都一层不变的运用同一样的技法来表现，这种「注册商标」的表达形式，往往使一位艺术家的创作缺乏活力与生气，终致未有更辉煌的创作出现，这种现象是不可以忽略的！

　　袁金塔凭他那略带浊顿的笔触，以及压、擦、揉的技法运用，竟然很成功的表现出「乡土」韵味，透过他水墨的设色功夫，也似乎将「中国画」又转换了新的面貌；在诸多展览会中，他的作品屡次被接受，这些认定，也是证明袁金塔也有了相当好的技法。但是如果说袁金塔的技巧好，毋宁说是他的技法最适合表现于被他取用于创作的题材上；其实，如就笔墨的运用而言，许多国画家在水墨的技法处理，可能耍较之袁金塔为优，袁金塔也深深知道这一点，故他又常想「投机」来避开这些尖锐的问题，用油书噩里在宣纸上，用色纸来当底色，终究忽略了他以前创作成功的因素，而只想积极争取效果，哗众取宠的做法，难道不该再好好深思吗？

 

四、中国画改良问题

　　许多人常常觉得国画总是一种面貌，而急思改良变通，他们积极地去为突破取材的瓶颈而努力，又对水墨画的意境与东方精神多求探求，充满一股热情与冲动；袁金塔亦是倡导国画「改良」的一员大将，他亦认为如果要画，就应该去探寻一些前人所不敢尝试的题材与内容，同时应该创造与前代不同形象的作品，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常常被「改良」二字所误！

如果前代的作品不好或不符合时代精神，后代将之整理发扬光大，其意义非止是「改良西洋画面与国画之间，仍有着强烈的分界线，而在发扬国粹的前提下，国画受到的重视亦较西」二字就能形容的；西洋文艺复兴正是希腊罗马精神的重建，而发展出更高层次的文化，不亦正是最好的明证。因此，如果把理想放在「改良」一词之上，我不知道他对艺术到底有多少真知灼见了！水墨画是中国画家最普遍运用的技法，中国画家以历来累积的经验和教训，的确较有能力将它做得更好，水墨画因为有了黑色运用的必然性，故看起来总是一个面貌，这种原因占了大部份，而中国画造形演变的缓慢，自然而然，数百年来不易察其变化之一斑。因此，目前我们最重要的课题，是如何运用这种技法来表达思想与感情，而使作品有别于其他时代，同时，建立属于这个时代的风貌；我们不能总是将「感觉」与「证据」混为一谈，随便东抓西凑的，拿些「前人所未做的」或「前人所不敢做的」，就以为是中国画已改良了，这种做法是事倍功半的！

　　袁金塔就像这种节骨眼上的一位斗士，他有很大的理想与志气，他的作品对当今国画界也有不少的影响。至少他的作品还算蛮符合「现代」意义的，但有否像他懂慢的时代精神，或对国画痛下针眨，实在还有一段距离，这是迫切期待他再接再励，永无止息的奋斗下去！

 

五、国画西画分别的间题

　　「国画」顾名思义，是中国人运用水墨毛笔及棉纸画出来的画，它有着很长的发展演变的历史，也因为国画的源远流长，造就了辉煌的成果与创作系统;到今天，许多人仍坚持中国人应运用自己祖先传下来的方法来做画，对方为多。可是，我们看看今天的美术教育，我们教学童画画，国画份量究竟占了多少？而如果从小就一成不变的给小孩用毛笔墨汁来画画，不知会是怎么样的效果。毕竟，聪明的艺术家都明白，绘画并无需要中西分立，因为它是一种世界性的语言，透过绘画形色的安排，表现出人类共通的情慷；照理说中国人的见解与观念，透过任何创作的媒材与形式，应该都能表现出来才对，而现代社会的环境，千变万化形形色色，单就水墨的黑白二色，实不足以完全表达现代的各种事物。现代人用毛笔、墨、棉纸越来越少了，有朝一日，我们下一代对用这工具作画缺乏兴趣时，我们又将如何来处理这个局面呢？

　　终究，用什么材料及方法来作画，实在都无妨，民族精神或民族性格表达在作品中，是自然而然的事，不需要刻意造作，以致于画地自限做茧自缚，这只是倒果为因的可笑想法罢了！因此，目前最不能苟同的是，只为了技巧与运用媒材一事，便把中国画与西洋画一分为二，各立门户，互不相干，艺术之短见莫此为甚！

　　国画的画法是无法在今天工商发达的社会普及的，因此袁金塔有感于此，他同时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演练水彩、油画的技法，以扩充单方面的不足，这种睿智的做法，在一般画家恐怕不易做到，期望国内从事绘画工作者，能放开心胸勇往直前，不要常被这个问题梗塞甚至乱了方寸。

 

六、结论

　　袁金塔从事绘画工作是以极机灵的处事方法为之，他善于变通的本领，使他每次参与盛会都能出奇制胜，他「机变」还不致于「巧诈」，「融圆」而末流于「低俗」，实在值得我们喝采，所担心的是他是否能多去回想以前辛苦奋斗而获致成功的原因，因为以目前袁金塔的作品来看，他创作的困境是越来越艰苦了！

　　袁金塔作品存在的这些问题，虽然未能在笔者短文中详加讨论，但是，这些问题相信都是从业人员一直困扰的症结;诚然，问题的提出，是期望唤起注意与培养积极的克服精神，以达更高的理想，如果只是避重就轻、逃避事实，那终究是无所作为而落得贻笑大方。艺术创作的态度应是严谨的，艺术家之所以被尊重，所凭借的是超人一等的知觉与表达能力，斤斤计较那些芝麻小事，忽略大体的掌握，终究是无济于事的。

 

袁金塔作品「岁月的痕迹」。

袁金塔作品「中山北路」。

袁金塔作品「红辣椒」。

袁金塔作品「收获的季节。

袁金塔作品「木瓜成熟时」。

袁金塔作品「心路」。

 

 

 

７

观万物生意

识人间真情

艺术家用技法传达这项秘密，

我们在生活上表现出这种了

便使人世充满了美丽、谐和。

袁金塔先生画展题辞

李霖灿

 

作者：林文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