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更多的艺术家喜欢表白，表白他的想法，展示他的立场。很简单的方式就是在画面中引入通俗易懂的符号，力求表述明确的意义。这使作品容易沾染简单、庸俗的流弊。看似明确，其实混乱；看似复杂，实则单调；看似反叛，实则谄媚。

为了改变符号类绘画的困境，艺术家往往会做两种努力：一是进行语言层面的转化，将原本的意图隐藏，使观众在语言的玩味中，慢慢发现作者的真正意图；另一种则是摒弃“告白”的愿望，进行“独白”。艺术家揭秘自己的内心世界，以叙述而非争辩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内心。“独白”拒绝面对观众的“优势”心理，然而观众却可以更清晰、更客观地去触摸艺术家的脉搏，从而理解其真正目的之所在。艺术家吴思骏属于后者。

吴思骏将“兔女郎”作为画面的主角，给她装扮之后，让她进行着“独角戏”的表演。主动的偷窥者是艺术家，他也是兔女郎的缔造者，被窥视者是画中的“兔女郎”，由于是画家笔下的形象，她永远难以摆脱被偷窥的命运。窥视关系的两端，艺术家和“兔女郎”体验着异样的存在。

对纳博科夫笔下的亨伯特来讲，洛丽塔是他的“生命之光”、“欲念之火”，是他的“罪恶”与“灵魂”，有一种“邪念”融入其中。对吴思骏来讲，“兔女郎”是乖巧、萌动、性感的代名词。吴思骏并没有像纳博科夫那样赤裸裸地挑战社会的道德神经，而是描画着窥视下的场景，以及自己对这一场景的反应。画面中的“兔女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知道有双眼睛始终在审视着她们。对“兔女郎”来讲，这双男性的眼睛意味着危险、攻击、挑逗……但她们只能在画面的内框中游走、表演，怡然自得却又无可奈何。

德加、席勒两都曾对女性做过刻画。德加以第三者的视角去“监视”画面中的女孩，这种“监视”反映的是当时巴黎的社会状态，其视觉是充满欲望的，是缺乏尊重的，是以“我”为中心的。席勒作为表现主义画家，在画面中进行彻底的自我释放，女性成了自我释放的一种途径与工具，这与他的患病身体以及受到尼采与弗洛伊德的思想影响有密切关系。而在吴思骏的画面里，我们看到了与前两者不同的另一种视角，一种更加平静的态度。“窥”是指暗中观察，以不打扰对方为前提，画面中的“兔女郎”明显感觉到“窥视”的存在，但也被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与空间，一方面怡然自得，一方面意识到画面外的眼睛，不免有表演的冲动。窥视虽然并非道德行为，然而也没有引起“兔女郎”反感。这里没有挑衅和攻击，倒是多了勾引与冲动。在这样一种关系中，吴思骏对“对”“错”判断缺乏兴趣，无所谓孰是孰非，也不需质疑与争论。基于这样一种场景的描述，尽管是自言自语，很多人却喜欢耐心倾听。

吴思骏有过8年的动画创作经验，这样的经验给了他现今的创作一种不同的视角，以及一种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在创作动画中，作为动画设计师的吴思骏无疑是那个虚拟世界的缔造者，他就是动画中人物的“上帝”。在他的笔下，一个个世界被制造，被摧毁；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诞生、死亡；一场场剧情开幕，落幕。在现在的创作中，他是“兔女郎”的创作者，又是他的欣赏者。

“窥视”关系形成需要特定场域：网络照片的遮掩与暴露，明星的正面报道与绯闻制造，官方意识形态的控制与小道消息的流传……这些都是“窥视”得以产生的特定场域。之所以窥视，一方面源自控制造成的神秘感，另一方面出自自我保全以及对身心刺激的追求。

时下以简单的问答方式与下定义方式来追寻明确的意义与理由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现象，在艺术家与观众共同追寻明确性的同时，吴思骏反其道而行之，向我们诠释了另一种途径的可能性。从作品名称的曲解到画面的超现实表现，都充满了含混性，人们无法明确地从中找出寓意。然而含混性与真实性并不冲突，正是在借助国画的含蓄，吴思骏在两者之间建立起了对应关系，不过吴思骏所道出的真实更多了私密意味，色情含义。

中国画讲求含蓄、中庸，注重意境、韵味，反对直接描绘，露骨表现。正如宗白华所说的“中国艺术意境的创成，既须得屈原的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擅长国画创作的吴思骏深谙此种道理。如果说“兔女郎”系列作品更多了“屈原的缠绵悱恻”，注重现实生活的鲜活切面，那么他的山水作品则更多了“庄子的超旷空灵”，更注重精神维度的超越。

进一步来看，如果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去对应吴思骏两类绘画，发现“色”与“空”在两类绘画中亦有交织。性感的“兔女郎”在自娱自乐中不免落寞，她们从不逼视画外，始终做着局中戏。对于吴思骏来讲，这可能也是他对物欲世界的态度。看似空旷的山水画，也被吴思骏赋予了浓烈的现实意味。《太行山写生》、《凤凰写生》、《查济写生》一类的写生作品用色典雅、布局奇谲，透出一股超脱之气；细看又生机盎然、生机勃勃，散发出积极的世俗意识。

如果“窥视”在吴思骏与“兔女郎”建立了视觉之上的体验关系，那么“远观近察”在吴思骏和山水之间建立了感知之上的栖息关系。“窥视关系中的他与她”怎样在现实社会在泉石笑昂呢？又如何在山水之间事必躬亲呢，答案可能就是吴思骏的人生态度。

 

刘礼宾    中央美术学院博士，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雕塑学会理事，中国美术批评家协会学术委员。

作者：刘礼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