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肖像：木匠大人（河北农民）

在村子里生活的画家，只有和一个人必须老打交道，他就是木匠师傅。

木匠师傅姓师，大家都习惯的管他叫老木匠。老木匠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多岁。他了解全村所有画家的各种情况。一些画商来村里买画，喜欢先找到老木匠做向导，根据画商不同要求领画商去画家工作室看画。一旦买卖成交，老木匠都会得到百分之二或三的酬金。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也是老木匠业余时的主要收入。

木匠的老家是河北的一个村子，听说那里山清水秀，他有很大一个院子种着果树和葡萄藤，每年秋天，村里许多画家都吃过老木匠家乡院子里结的苹果和葡萄。他说过自己三十多年前十几岁的时候，开始学木匠手艺，手艺人向来在农村是最受欢迎的。只要十里八村有盖房结婚或有老人过世的他就会很忙一阵。

老木匠经常夸耀自己的手艺：“我做的所有硬木家具，没用过一根钉子，用几十年不会变形。我还会雕些花鸟鱼虫。”

他做的画框的却很少用钉子。十几年前老木匠离开村子来北京挣钱，开始为一个部队做桌椅和凳子，他总说：“部队的钱最好挣，伙食也好。”直到有一天，他的活被部队某个首长的亲戚顶替。他又找到一所大学，帮人修桌椅。学校只给工资，不管吃住，老木匠也像外地民工一样到郊区租房。也巧了，这一租房就租到了画家村。没过几天就有画家来找他做画框，老木匠很轻松的挣些钱，画框质量很好，价钱公道，画家一传十，十传百，木匠的活越接越多，干脆辞了大学的活，专心做起画框。

油画框对村子所有画家来说，比粮食都重要，也是画家开销很大的一项，我在村子住一年多的时间，光做画框就花掉几千元钱。第一次见老木匠是我进村子住的第三天。在村子里，随便打听路上任何一个人都会告诉你老木匠住在什么地方。村西最后一排简易房每天都传出拉木头的声音。打开房门，满眼都是木头和做好的油画内外框。还没等我说话，老木匠很快停下手中的活，拿起一盒粗黑的土烟迎上来，

“你一定是刚来的画家，先抽一根我的烟，烟不好。你是东北人吧，一定是。我认识很多东北画家。”

接着一长串的名字说出来。当时我还不认识这些人，但很快这些人都成了我的朋友，这功劳应属于老木匠。

“你画什么画？”我支吾了半天，想找一个通俗易懂的比喻介绍我的作品。老木匠一句话就给我的作品定了性，“你是画颜色好看的抽象画。”

他把所有看不懂的画都叫抽象画，自己又分成了黑色抽象；线条抽象；颜色好看的抽象和不完全抽象等许多种类。有一次老木匠还认真的让我给他讲过一次美术史，也真记住凡高，毕加索，达利等许多画家的名字。我问起他木材的质量，他马上回答：“我的木头呀，你绝对放心，做画框的所有木头我都放了三年以上，然后从河北老家雇四轮拖拉机运到北京。我做过几千个画框，有的还同油画一起卖到英国，法国，德国，日本等许多国家。还没听说哪个画框变形的。”老木匠确实“吹”的有道理，至少我用过他做的一百多个画框，从没出过问题。

老木匠收来的活越来越多，开始他全部用手工做，后来买了一个很小的电锯，只用来破木料。他对待每一个画框非常细心负责，他有一个很破的小本，上面秘密麻麻的记着画家们每次做画框的记录，从来没出过错，老木匠还有一个规矩，一手交钱，一手取框，只有几个特别穷的画家老木匠曾偷偷的同情过，只能推迟归还日期，不能欠钱。其实，老木匠是一个很善良的农民，他只是怕画家欠帐太多。资金没法周转，不能正常做活。我知道他把钱借给过许多画家，也送过一些粮食给那些几天没吃上饭的艺人们。

老木匠吃饭非常简单，同大多画家一样吃白菜和面条。只有他的老婆农闲时来看他才能给他改善几顿好饭。他的老婆是一个非常典型善良的农村妇女，黑亮的皮肤，健康的体格，话不多，见到陌生人，满脸只是平静的笑。他们有两个儿子，老大考上河北的一所重点大学，老二在读高中。无论活计多忙，老木匠每晚收工都很早，也许在农村养成的习惯。如果没有画家来闲聊，他总是很早睡下。早晨天刚亮就起床干活。我总喜欢傍晚找他聊上一两个小时。闲下的时候，他最喜欢同画家聊天，聊的内容都是谁今天卖了几幅画，多大尺寸，卖的什么价，卖给什么人。所有画家对他都不保密。老木匠也确实帮过几个画家一次就卖了十万八万的画。一些经常来的画商也常来木匠这坐坐，只要了解到谁的画框最近做了多少，也基本搞定这些画家的勤奋程度了。

最让老木匠得意的还是那些卖到国外的画框，有时他自言自语：“你想想，世界各地都有我的画框，也让那些洋木匠看看咱中国人的手艺”

我不知道外国的油画家是不是还用手工木框，只是想洋画框绝对不会用斧锯做出来的。

后来村子的画家走光了，老木匠也回到河北的老家，再也不外出打工了。只是一些画家偶然还会想起这个可敬可爱的“木匠大人”。

 

1994年油画皇家园林.冬天

1994年油画。皇家园林.冬天.树

 

 

作者：清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