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提要】

　　主题性陈列展是包括美术在内的视觉艺术自身传播和接受的要求。视觉艺术特别是美术作品因为其相对固态化和静止性的物理属性，因为其非情节性和叙事性的高度视觉强度，所以需要有相对稳定的空间和持久的时间来展示。单件的美术作品如此，以数件或众多相同主题的作品为集群的具有历史和文化脉络的主题性艺术展览，更对美术馆的空间规划、布置、使用和阶段性工作，提出了要求。

　　如何在相对集中的空间和长久的时间里，让原本散落、个别和孤立的艺术作品，能够在历史和文化的坐标建构中串联起来，给没有或较少美术史和视觉经验阅读的观众营造出一种视觉与体验的长廊，从而使后者在今后的视觉接受和体验的行为中，能够储备更多行之有效的艺术知识和发现能力，是主题性陈列展对于推进美术馆职能建设的重要一环。

　　正文

　　一.艺术作品自身的固有属性要求

　　在各种艺术门类中，以美术为基础的视觉艺术是直接以视觉观看为感知和接受的形式的。这种直接的视觉观看性质决定了作为物理实存的艺术作品与观看者，必须在一定的空间和时间里相遇际会，如此，则物理实存的艺术作品的色彩、肌理、图像等艺术元素和宣纸、麻布、金属、非金属等等材料，才能向面前的观看者宣示出其内里和背后所蕴涵的丰富的艺术家的情感和思想，才能唤起观看者内心的情感认同和思想同构。这说明，艺术作品需要一个特定的空间，来为其与观看者的相会提供一种契机和氛围。而观看者也需要在一个特定的空间里，才能将日常的生活环境与艺术的认知和享受环境区别开来，才能够将自己的日常生活经验暂时搁置，进入到对艺术作品的视觉感知和体认情境中。

　　在艺术作品摆脱了为宗教、为少数王公贵戚服务之后，面向新兴的富裕阶层，面向越来越多的市民阶层和广大民众的趋势下，艺术作品的功能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其承载的艺术家个人对周围世界的视觉表达，越来越需要在更大的空间范围内和长久的时间延续中，对当时的社会和以后的社会产生影响，越来越需要赢得更多的人和更多的社会组织的了解、欣赏、接受。沙龙、画廊、美术馆、博物馆等现代和当代形态的艺术空间的兴起，正是顺应了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应和了越来越多的新兴阶层和普通民众的文化需求。

　　这种对特定空间和时间长度的要求，还与视觉艺术作品相对固态化和静止性的物理属性，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与包括文学、音乐、舞蹈、戏剧、电影、电视等其他艺术门类以三一律为基础追求情节性和叙事性不同的是，美术作品自身的结构、材料和形态具有封闭性、静止性和物态化的特点，其对意义和意味的诉求，不是借助于叙事结构的展开和情节的铺陈，而是借助于作品自身材料的物理属性的心理反映而实现的。在艺术家创作的图像和现实的原形以及观众脑海中唤起的视觉意象三者之间，不需要语言文字的转述和介入，因此艺术(美术)作品具有高度视觉强度，只有面对作品原作才能切身观察和体会到它独特的物理属性所焕发出的视觉魅力。正如德国著名美学家莱辛所说的，艺术作品是通过选择蕴涵着持续性动作的某个关键节点的瞬间静态，来营造“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的视觉效果。这种视觉美术作品独特的属性，决定了它就其本质而言无法通过文字语言来故事性和情节性地转述和解释，决定了它对于由文字语言所建构的庞大的人类精神世界和日常世界的异质性，也决定了它对于依靠文字语言来理解和界定周围世界的广大普罗大众而言，有着更高的门槛。

　　为了使视觉艺术作品能够脱离日常环境而为更多的人所了解、欣赏，除了需要特定的展览展示空间场所外，还需要相当持续性的展陈时间周期，这样才能让作品的艺术价值和视觉魅力更多地、更广地辐射和传播出来。作品原作的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甚至不可反复和多次转移的搬迁性，要求其在一定的空间中存在并持续性地展示，以求最大的传播和接受面。

　　二.美术馆的主题性展览是对艺术作品自身属性的尊重

　　对于浩若星辰的当下艺术作品而言，其展示和展览的场所和空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文化需求的日益高涨，也种类繁多、规模愈大，艺术家自身的工作室、画廊、休闲娱乐会所、商务机构的公共空间、博览会、美术馆和博物馆，等等，都为艺术作品与接受人群的接触和曝光，提供了多种多样的渠道和路径。这些场所和空间，都为艺术作品的传播和接受面的扩大，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由于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盈利性的商业机构或组织，出于各自的利益诉求和趣味的局限，往往在选择展示的具体作品时，呈现出主观化、局部化、利益化、短期性和偶然性的特点，难以对艺术作品内在学术价值和艺术史上下文关系做出完整、清晰和严谨的分析与梳理，因而呈现出纷杂和紊乱的局面。

　　无论是单件的艺术作品，还是多件的艺术作品，无论是单个艺术家的作品，还是一群艺术家的作品，都需要展览展示的空间和时间，也都需要克服其自身固有的传播和接受的局限性，让更多的专业人士和更广泛的普通观众能够近距离地克服视觉作品在理解和接受方面的门槛瓶颈，去欣赏、分享甚至发挥自我的想象力去再创新的审美意象。而作为非盈利的公共性美术馆，在这方面具有其他所有艺术机构或组织所无法具备的优势和职能。

　　然而，公共性美术馆这种理论上的优势，在中国并没有得到清醒的认识和有效的发挥，人们对时下各地美术馆缺乏展览有序规划、展览名目繁多、展览周期短促、准入机制缺乏、展出作品水平严重良莠不齐等等，都充满了抱怨和批评。所有这些批评，反映出我国目前美术馆发展的现状，也急需美术界的专家学者为此展开深入的研究和讨论。

　　事实上，解决上述一系列问题的基础，是要认清视觉美术作品自身的性质，这正是本文上面的讨论试图厘清的。要克服视觉艺术作品自身固有属性的屏障，就需要我们不仅在短期的个人展览和群体展览中，将原本属于一个艺术家或一群艺术家生活和创作的历史文化语境，置换到美术馆这样的相对封闭、集中和独立的新的空间语境中，而且需要我们通过长期的主题陈列展览，来长时间地推出极具历史和学术价值的艺术作品。在我看来，后者更有益于让更多的普通观众，能够在一个既定的展览主题的指引下，对不同作品之间在形式和内涵上的相互关系和逻辑递进变化，形成比较清晰的认识和理解。也就是说，虽然视觉艺术作品就其本质而言是非情节性和叙事性的，但是我们通过将一批作品在一个共同的主题下集中和有序地展出，仍然能够为观众搭建起在视觉屏障(指非叙事性和故事性)背后的叙事性。

　　我们应该认识到，如何在相对集中的空间和长久的时间里，让原本散落、个别和孤立的艺术作品，能够在历史和文化的坐标建构中串联起来，给没有或较少美术史和视觉阅读经验的观众营造出一种视觉与体验的长廊，从而使后者在今后的视觉接受和体验的行为中，能够储备更多行之有效的艺术知识和发现能力，是主题性陈列展对于推进美术馆职能建设的重要一环。

　　三.创办主题性陈列展的几个环节

　　美术馆的传播职能，要求美术馆充分认识到视觉艺术作品自身的特点，认识到艺术作品在接受层面的难度并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与此同时，按照国际艺术博物馆协会的定义，有没有常设性的学术陈列展乃是衡量一个艺术博物馆是否具有专业水准的重要标准。从国际的范围来看，优秀的艺术博物馆或美术馆都必然有着常设性的学术陈列展，而且每个陈列展都围绕着一定的主题展开。这意味着美术馆自身建设也要求开设学术性的主题陈列展览。在各种艺术空间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的当今中国，如何让自己的展览，让展览中的作品，能够吸引和影响广大观众，让展览的学术理念和主题表达，能够清晰地传递给艺术爱好者，从而加深后者对美术馆自身品牌形象的认识度和美誉度，是提高美术馆自身在文化竞争中的软实力的至关重要的一环。

　　那么，如何将克服视觉艺术作品自身传播上的局限性与提高美术馆自身的影响力结合起来呢?换句话说，如何将美术馆的传播职能与自身形象建设需求统一起来呢?我认为首要之处在于美术馆要明确自身的学术定位。这种学术定位的依据，既要考虑美术馆所处的文化地理方位，又要考虑自身的实际情况，比如馆员的结构、能力和水平，比如馆里收藏的艺术作品的主要类型和倾向，等等。只有对美术馆自身在人力资源和馆藏资源以及外部环境资源的充分调研和分析的基础之上，才能够找到和明确自身的学术定位。

　　有了这样的学术定位，美术馆的工作就有了根本的出发点，策划和组织的展览，就不会随波逐流，就不会不停地举办各种彼此毫不相关甚至相互抵牾的展览，就不会事倍功半和毁誉参半。在此基础上，美术馆应该根据自身的馆藏作品的数量、质量和收藏计划，依据自身人员以及外围专业人员的研究能力，从场馆空间的具体情况出发，着手分析、梳理、论证和判断出符合学术定位的重要主题性展览，通过有计划、分步骤地组织学术研讨、撰写文章、编辑图录、制作展览导语和作品说明性标签、录制同声语音导读、工作人员现场讲解、专题讲座和讨论、媒体的宣传介绍，等等，来持续不断和分层逐级地引导观众了解、接受和欣赏展览。

　　不仅如此，主题性陈列展的展览空间设计与布置，也是考验美术馆自身能力和水平的重要环节。与馆内其他短期性和流动性的各种展览不同的是，主题性陈列展因为主题鲜明、内容深刻和作品精良，特别是周期长久，就要求展览的外观风格设计既突出主题性，又大气隽永，耐人寻味，给人印象深刻，从而通过观众的眼见口传，吸引更多的观众，起到扩大范围、覆盖面广、参与性高的作用。

　　四.主题性陈列展的当代性

　　公共性美术馆固然不同于其他任何性质和形式的艺术展览展示空间，但公共性美术馆也绝非公共性博物馆。也就是说，在选择什么样的主题和什么样的作品作为主题性陈列展展出上，美术馆需要避免与博物馆在视角和观念上的雷同。博物馆的定位和职能要求其展出的文物或各种艺术品和工艺品，需要是历史久远和形成共识的，但美术馆所展出的作品，包括主题性陈列展的作品，既要对以往发生的艺术史做回顾和梳理，也要对近期和同时代的优秀艺术作品做系统地研究、梳理和推广。对近五十年甚至三十年美术界所产生的优秀艺术作品，本着对历史和学术负责任的态度，采取科学严谨的治学方法进行研究和推广，是美术馆当下活跃的艺术创作保持敏锐的触角的体现。在今天世界范围内，越来越多的艺术空间承担起研究和梳理艺术创作的深层次学术责任，越来越多的美术馆选择和展览的触角涉及到时下最鲜活和最前沿的艺术探索，这种相互的影响、吸收、借鉴和跨越，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如果国内美术馆依然秉承着传统和僵化的观念，将失去在当代艺术领域里保持其独特地位的重要机遇。

　　毫无疑问的是，时代在变，艺术的语言、样式和形态在变，艺术的观念和边界在变，美术馆如果不变，不与时俱进，将难以承担起在视觉艺术领域应有的学术责任。而面向当代的主题性陈列展，恰好能够发挥美术馆在空间、时间和学术影响上的优势，能鲜活和富有争议的当代艺术创作，做出自己负责任的选择，发出自己学术的声音，从而使当下的艺术界在富有活力的同时，不失严谨和公允。

　　2014年10月29日-11月2日

来源：艺术国际-评论 作者：高岭<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