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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法最擅草书,觉得最能表情达意,我的人物画最爱大写意,特别是泼墨写意人物画,最可畅抒胸臆,痛快淋漓。就像草圣张旭和怀素,时人谓之张颠和狂僧。这种“颠”和“狂”用在他们身上, 是十分高妙的褒义词。它们已从原义放荡不羁的状态,引申出一种风发豪纵、汪洋恣肆的气势,一种情绪疏朗,性灵豁畅的性格。
草书是书体中最足以抒其情性、形其哀乐的。因为,优秀的草书必然是在特定的激越情绪下的产物。我们不可想象悲怆愤怒的颜真卿,会用工整玉润的汉隶写他的《祭姪文》。当然,感情激越而无用笔之法度,也只会“脱易者失于规矩”、“躁勇者过于剽迫”(孙过庭语),呈现出一种轻率而焦躁的劣迹。
酒,是怀素情绪的酵母。他好饮酒,而且醉后的狂草往往比清醒时的精彩。唐御史许瑝称他:“醉来信手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御史戴叔伦对怀素言忘意得的状态称:“人人欲问此中妙,怀素自言初不知。”这是典型的得鱼忘筌,得兔忘蹄。《庄子.外物》中有云:“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筌,是捕鱼的竹笥;蹄,是捕兽的网子。庄子之说其大意是手段并不重要,目的才是一切,目的既达,手段已经忘却。语言在于表达意思,意既到,则可忘言,重要的也不是语言本身。怀素的醉书,不知其妙之所从来,而达到至妙大美,便是庄子所论的这种状态,这是艺术的一种至高的境界。这是一种忘怀得失、彻底无我、全身心投入自然的怀抱,然后“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王国维语)的状态。风格即人,人即自然,古往今来成为东方艺术足以于世界傲视群伦的不二法门。
然而,真的怀素无法了吗?不。无法的人是有的,他们自以为豪宕超群、故作疯颠,写草书自视“连绵游丝”,而实质狂而无度、颠而失控,志高而腕弱,笔破而墨溷。唐太宗谑之为:“行行若萦春蚓,字字若绾秋蛇。”岂复有鸿飞兽骇、鸾舞蛇惊之势态?我相信,即使怀素之醉,也决非高阳酒徒之烂醉如泥。怀素只是有三分醉意,七分醉态,喜作人来之疯,观众愈多,其兴愈酣,心手两畅之时,更忘乎所以。君不见“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窦冀评怀素语),“驰毫骤墨列奔驷,满座失声看不及”(戴叔伦评怀素语),即使如此,我相信怀素依旧作得笔主。诚如姜夔《续书谱》中所云:“古人作草……虽复变化多端,而未尝乱其法度,张颠怀素,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能在颠狂之中保持法度,那前提是张旭和怀素都曾经历过刻苦的锤炼,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草书点划使转,烂熟于胸次,流溢于毫端。加上酒后理发的削弱,感悟的增强,必有出乎意外的结体用笔。即使有所疏漏,亦必如《庄子﹒达生》所谓“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大块文章,虽有微疵,亦如音乐大师之交响乐章,虽偶有和声对位之错误,非但不显其陋,而更觉其潇洒。对于大师是百无禁忌的,而对于误以为自己是大师的,毛病就是毛病,毋庸说辞。
泼墨写意人物画和狂草几出一理,似颠似狂、醉耶非醉,当此之时,心有勃郁,意欲奔驰,把笔临楮,忽与天地精神相往还,纵横扫去,“笔才一二,象已应焉”,风驰电掣,曾不能以一瞬。这种时候即使不曾饮酒,也是一种醉态。以泼墨简笔而写怀素,不仅精神与先贤相侔,用笔之意趣亦可谓异代知已。
泼墨人物画以及后起的泼墨写意花鸟画,我觉得首先应该有一个对史的认识,对史的评价。其实,写意的概念在唐代已经渐渐形成。吴道子“笔才一二,象已应焉”,说明他是以少许的语言,来表现丰富的对象。而苏东坡所谓“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也说明他在绘画的时候把握气势的速度,那是一种放笔直取的气势。传说李思训和吴道子两个人画嘉陵江三百里山水,吴道子一天就画完了,李思训则画了三个月,这就可以看出抒放的笔调和严谨的笔调这两种风格的巨大区别,它们在唐代已经很完备,并且已形成了不同的概念。到了五代,当时出现了一种说法,叫做“黄荃富贵,徐熙野逸”,用以形容当时的两位花鸟画家,其实这里面涉及的并非只是花鸟画的问题,而是写实与写意这两种风格的问题——所谓“富贵”就是工笔重彩,所谓“野逸”就是泼墨写意。可惜的是,徐熙的画没有留下来,黄荃还有几幅像画动物标本一样的鸟啊虫啊的画。由此,你们可以看出,黄荃作为五代的人,观察事物的精微已经到了什么地步。而在这个时候,同时代的人物画家石恪,已经能够画出《二祖调心》那样的画了。我想,徐熙的画虽然没有流传下来,可是徐熙的简要的笔墨,和石恪应该是相近的。由此可见,泼墨花鸟画、人物画几乎是以一个并行的趋势,同时出现在中国画坛。
当然到了宋代,书法大兴。在宋代以前,我们很难说书法家、画家、诗人三位一体,可是在宋代出现了像苏东坡、文与可这样的画家以后,所谓诗书画三位一体就开始成形了,那种文人的气质也就越来越强烈了。苏东坡在写意画的理论建树上,也有一些贡献,他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就是说如果以形似来描摹一个对象的话,你的看法和儿童的看法一样。可见他更强调神韵。对写意的泼墨简笔画来说,神韵是第一要素,也就是庄子所讲的“言忘意得”。
中国的大泼墨写意画,特别注意偶然性的因素。为什么讲偶得的重要?一个大泼墨写意画如果没有偶得,就没有极品。王雪涛先生是有大本事的小写意画家了,可他却太有把握了,每一个地方都画得精确得不得了,可是他却少有偶得。李苦禅先生就有偶得。其中就有了高低之判。当这个即兴神驰的偶得,超越了你的理智,甚至达到非理智的时候,那种艺术效果完全不是你在理智状态下所能想到的。
作者:籍忠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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