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自2016年1月1日，肖丰开始在微信公众平台上发布以“童话现实”为主题的为期一年的《肖丰日历计划》，每天更新一张作品，把当天的日期和运势也放在作品下面，就像一份专门定制的日历。借助手机终端，肖丰将自己的作品介入到周围人的每一天的生活中去。

从最初表现江南和当下人的生存状态的结合之主题，到后来结合日历进行的微信发布，这项艺术计划 的意义早已超越了文人情怀中对“江南”、“青春”的意象刻画，以摄影绘画为表达关键点，讨论着图像、传播以及视觉展陈在未来转向的可能。

“童话现实”的图像叙事：这是年轻人的生存困境，也是我们的文化困境

雅昌艺术网：图像绘画应该是《肖丰日历计划》中具有特色的表现形式，您的图像绘画创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肖丰：很早的时候我有一个朦胧的想法是结合当下的生存状态，拍一个关于江南的主题作为画画的素材，在后来挑选图片的时候，我发现不少图片本身就很有趣，就顺其自然地产生了“图像叙事的企图”展览和图集。

在图像叙事的基础上，我想是不是可以通过绘画来强化叙事呢？有了这样的企图，我又拍了很多照片打算进行持续的工作，但是在拍完之后我发现很多图像已经自成体系形成了几种不同的表述，后来就有了在《图像叙事的企图》之后的图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把一些年轻人放在江南这种传统文化背景中，在古建筑群里生存和表演，让年轻人的生长氛围和对未来不确定的状态、西园和青竹林这种带有文化意味的环境、我的压抑情绪和对现实的感受三者相互碰撞，梳理了几个不同的主题，形成了西园、青竹和荒草三种视觉表述。

完成了《物是人非》，图像本身就已经完成了。在这个基础上，我还是希望按照之前的规划在拍好的图像上进行绘制，通过绘画来强化叙事。因为摆拍的摄影是通过镜头索取到感官的图像，由于种种现实的限制，获得的图像仍然还是相对被动的，绘制的好处是可以强化作者的观点。我在微喷材料上用丙烯颜料或者随意地加一些符号，或者通过增加色彩来削弱或者增强某些形象，通过绘画和摄影的主动结合，改变了图像原来的意义。

雅昌艺术网：为什么会选择在江南古村落拍摄青年男女的嬉闹作为“童话现实”图像绘画的视觉内容？在这个主题中，您对江南的想象是什么样的？

肖丰：我始终是觉得艺术创作没有什么既定模式，你在某个时刻捕捉到了一种感受，而这个感受你觉得既能够穿越历史又能表现当下，试图用什么方式把它记录下来然后再呈现出来，那么无论是怎样的形式、怎样的组合，无非都是在做这项工作。

我所谈到的江南一定是被赋予了我的想象在其中的，我对江南的定义一定是围绕着汉文化的积累展开的，这也是普遍现实，所以现在的江南已是文化遗址般的地方。而在现实中，成长在现代的人们在这里生活、大家在这里狂欢或者进行旅游的表演，即时的情境和遗址般的背景形成一种具有穿越感的景观。在江南进行拍摄时，我特意选择了我的学生来做我的摆拍模特，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江南的入侵者——在这个活动中，我是观看的入侵者，他们是行为的入侵者。在摆拍的过程中，他们可能会穿着旅游的旗袍摆着旧时的仪态动作，但是更多时候会摆着pose去拍照、聊着聊着就嗨了，显露出自己所生活的时代特有的符号和特征。在这样的对比下，我会特别深刻地感觉到这些汉文化的遗民在当代消费文化、西方文化的影响下，已经与这个民族的文化遗址产生了强烈的视觉形象反差。

而在和我的学生在江南做艺术考察期间的相处中，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狂欢和这个时代反映出来的焦虑症候时刻存在。虽然创作很有趣，前景很美好，但是他们面临的未来的工作压力和生存压力时刻存在。年轻人本身的生存困境、他在某种情境下的表演以及江南的历史背景形成了时代之间、个体之间、个体与时代、个体与社会之间的特殊联结。

雅昌艺术网：所以您将用“童话现实”作为这个系列的图像绘画的主题？

肖丰：这个童话不是纯真的儿童童话，而是成人童话。构图中有天使，但是天使最终总是会被幻灭；一周这么快就过完了，但是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做；社会变化太快，生活对于自己是不可控的无奈，这是成人童话。现实不可控，对生活的理想期待既不真实也不符合社会规律，“现实童话”用童话来描述现实，可能是一种“事已至此”，但是也可以理解为“负重前行”。

雅昌艺术网：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您谈到的“图像叙事的企图”？

肖丰：图像叙事一般有两种企图，一是用摄影考古，另一类则是用图像还原现实。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的顾雄教授最早的摄影是拍摄早期的中国劳工和他们生活的遗址，反映在加拿大生活的中国人；获得了很多殊荣和认可后，他又转向记录在加拿大生活的墨西哥人，这些墨西哥遗民的劳作丰富了加拿大的物质生活，但是却没有在加拿大留下任何痕迹，在那里他们就像生活在一座孤岛上，每天在太阳下种植葡萄和番茄，带着一只半导体收音机听墨西哥台，只讲墨西哥语，只和自己的家人发生联系，挣了钱之后寄回家。

我的作品和顾雄教授的作品是图像叙事的两种极端。《童话现实》中的很大一部分图像是安排学生在江南院子中的摆拍，另一部分图像则是他们摆拍时候的工作照，我会拍下学生穿着的人字拖、表情丰富的鬼脸故意让图像看起来似乎是穿帮了。显然这些摆拍是假的，现实中的真实变成了作品中的虚构，但是这个虚构的现场看起来又特别像是真的，提醒了观众对图像的再认识。

用通俗一些的比喻来说，我们一定是特别想关注日常才会在画面中表达日常，但是我们关注的日常和年期人关注的日常是有区别的。年轻人没有宏大的叙事，他们会直接画格子衬衣、画一个遛狗的情景这种日常的生活；我们也试图表现日常，但是又往往会朝着一些经验式、哲理式的方向上去讨论，这就是差别，但是这种差别本身是有意义的。我们绝对做不了当下的年轻人，年轻人也不会去做我们的事情。

“日历+现实+童话”的微信传播：“源于数码又回归数码”的综合景观

雅昌艺术网：微信推送是《肖丰日历计划》中另一个有趣的特点，为什么会想到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传播？

肖丰：去年开始考虑做《肖丰日历计划》的原因是我想让观众通过某种渠道来进行实时收看，手机对图像的处理特别方便，而且便于把图像发送出去；我的摄影也是通过照相机形成的数码图像，直接把绘制的图像还原到数码的形式在进行传播本身就是一种很有意味的形式；而从图像内容上讲，我的摄影绘画的主题是“童话现实”，和现实生活方式的结合也强化了它本身的主题。

与日历的结合应该说不仅是和现实形成了结合，也是和童话的一种结合。日历是古老的时间记录、编续的实体，其中有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中的阴历和阳历，也有人们约定俗成的节假日，还有一些风水中带有导向性的禁忌，应该说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丰富的文化综合体。“日历+现实+童话”三者结合生效的《肖丰日历计划》既立足在本身的主题上，同时也缩小了主题和受众的限制，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组合。

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点是微信或者说数字媒体提供了一种综合景观的可能，这个综合景观其实打通了一些上下失联的圈子的壁垒，比如艺术生态中的殿堂权威、大佬和草根这些本来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的群体，尽管不会每个人都会对它作出评价，但是大家会根据他自己的处境对这个艺术计划产生不同的反应。

雅昌艺术网：您之前在这个作品的解释的时候谈到，“在手机终端的显示屏上无论是绘画、摄影还是数码3D，影像的质感区别已经变得不那么明显了”，这是否也是您通过微信的方式做《肖丰日历计划》的原因之一？

肖丰：我们在美术馆看油画、水彩、国画这些形式的作品，面对原作的现实体验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在手机终端、电脑终端看摄影作品和在美术馆看摄影作品是没有差别的，它不会损失掉作品的细节和现场体验，相反会更便捷、更直接，所以这个艺术计划应该是“源于数码又回归数码”，和手机微信的匹配度是非常高的。

雅昌艺术网：把图像绘画作品和手机传播方式结合起来，在操作上是否会有一些障碍？

肖丰：一方面在制作上遇到了一些问题，图像绘画的内容按天发布，除了节假日每天都会附上不同的作品图片，但是我当时制作出来的只包括其中一部分，在创作剩下那部分的时候我的考虑因素不仅仅是绘画和摄影图像的结合，也会根据绘画在现实中的刺激和反映进行调整，绘画的趣味和形式上也有一些改变。

另一方面就是涉及到团队操作的问题。我的团队会把传统日历的相关信息采集好、编辑我的日历格式、每天实时跟进、搜集微信传播中收到的反馈和意见。这是一个庞大的工作量，但是做起来又很有意思，传播过程和作品密切相关，也和现实密切相关。

雅昌艺术网：大家在微信下边的评论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部分。

肖丰：这个艺术计划有趣的地方之一就是有一些工作确实是我可以掌控的，但是还有一部分是我不能掌控的。创作中会有一部分是“常量”，比如说已经拍摄好的摄影图像，比如说创作形式，比如说对整个计划的整体规划；但是也会有很大一部分是“变量”，就像评论、我需要对评论做出的回应和改变。

我们整理了一下，评论的数量比较随机，少的时候可能是四、五十人次，多的时候可能会达到2000多；有时候有一些作品会关注到当下的社会现实，讨论就会特别丰富，微信就会屏蔽掉其中的一部分评论，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社会现实。

也有朋友和我说起可以在这一年的日历计划完成之后做一个展览，每天微信推送的内容、大家的评论、实施当天发生的社会事件，加上这项艺术计划本身“童话现实”的主题，应该是一个强化了主题的、非传统的综合性展览。

类现代传媒的传播方式&美术馆的展陈匹配

雅昌艺术网：如果把这项艺术计划当做一个展览，它的阅读方式已经和传统的展览阅读方式不同了。

肖丰：当然，首先它就从集中阅读变成了分散阅读。对于一个展览，在美术馆或者画册的几个小时或者几十分钟的集中观看中，你很难关注到每一件作品、每一位艺术家；但是对于这项日历计划，每天只有一张作品图片，信息接收的时间、空间也很没有太多限制和要求，阅读就会更容易。尽管可能在阅读过程中很多人的关注点不同，可能有人是看阴历、阳历，有的人是很适宜、禁忌，有的人是看今天的作品图片或者之前的作品图片，事实上大家看到的是一个综合性展览的不同方面，它也正是符合现代传媒散点阅读的特点，对于现在的展览来说应该是个有趣的尝试。

其次还有阅读受众的变化。关注了这个微信号的观众会看到每天的推送，我身边熟悉的朋友会看到我每天的转发，这些第一批信息接收者可能是从事艺术工作的，有可能是比较少接触艺术的；他们进行信息转发，受众辐射面变大，在另一个群体中生效，这其中不仅是数量的辐射，同时还有范围和类型的辐射，这个消息可能就会从艺术从业者的关注变成多群体的关注。

雅昌艺术网：它的展览方式本身就发生了变化。

肖丰：我们刚才也谈到，对于国画、油画、水彩这些艺术形式，美术馆的优势是很明显的。在美术馆，我们对着原作可以发现哪一笔在前、哪一笔在后、为什么要改掉了又重新画，通过画面上流露出的反复思索的痕迹能够感受到艺术家当时的内心挣扎，很小的细节会影响对一件作品的感受。但是对于数码艺术、媒体艺术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它其实是关于美术馆功能与艺术形式的匹配问题。

传统的展览形态遭遇了当下的媒体艺术，美术馆应该怎么进行转变？原来我们的当代艺术展览里有图片、录像、装置、行为，现在的当代艺术中又增加了数字媒体的交互和互动，而且越来越多的年轻艺术家把这类作品做得非常棒，比如《雨屋》，比如英国的“太阳”，当这样的艺术成为主流的一支时，我们的美术馆要如何改变自己的场馆形态、阅读方式和传播方式来适应？这可能是我们需要一段时间去解决的问题。

我们已经习惯于常规的视觉文化的展览，它会在规定的可能是30天或者半年内有效，观众可以去美术馆的某个展厅参观。我有时候会觉得它特别像是经典文化被整理之后的结果的传播，从我们当下往之前的历史去回顾确实是有效的，那如果我们需要一个新文化形态的传播方式、需要一个和当下的艺术有着更密切关系的美术馆呢？

雅昌艺术网：谢谢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