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Chenyang Nie

本月4C画廊的2025年第三季度展览 《“虚构”亲近》在圣盖博揭幕。秉承着4C画廊对当代艺术和观念艺术的独特性探索，本次展览以精准而敏锐的视角探讨了当代人际关系中“亲密”与“距离”的重新定义。在数字媒介塑造情感经验的今天，我们对“亲近”的理解早已超越物理维度，被技术、文化符号、算法模型深度建构乃至误导。在展厅中，我们仿佛进入了一场社会心理剧，观众不只是静默的观看者，更是亲密幻象的共谋者与质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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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群展览联络八位艺术家的经验与生成方式，揭示人与人间“观看与被观看”的形成部署。我们的亲密性既是虚构的情绸，也是模拟经验的界面。这场展览突破空间和时间的缝隙，展示人们如何在一个同时体验规识解构与情感附住的社会中，找寻存在感和居住的可能。不单是从情绪层面审视“距离”或“亲密”，而是从视觉文化、技术媒介、人机交互、认知偏差、身体政治等多重层次交织出一幅人类连接结构的新图谱。

胡迪：在火锅与碎片中重建认同

胡迪的互动装置作品《交个朋友，一起吃火锅》以一组由地毯、亚超快递箱与拼贴皮肤贴图模块构成的空间，引导观众踏入“识别”与“误识”的陷阱。观众需参与拼图游戏，将碎片化的3D人脸重构成一个“朋友”。然而，这位“朋友”究竟是谁？是否真实存在？我们真的“认识”对方了吗？

该作品灵感来源于网络语境中人际关系的表层互动——点赞、私信、截图、虚拟聚会构成的“热闹感”，如同共享一锅火锅般温暖，却也可能全然虚构。胡迪借用技术皮肤与电商包裹的媒介性，将个体数字身份的碎片感抽象为一种参与式的观看体验，使我们必须重新思考：当算法决定我们的“推荐朋友”与“社交距离”时，我们对于“熟悉”的感知还有多少自主性？

交个朋友，一起吃火锅 纸盒，拼贴图，纸板

刘纯溪：谁在命名万物？

如果说胡迪的作品剖析的是“数字社会中的人际误识”，那么刘纯溪的装置则指向人类中心主义与分类系统下的结构性误识。她的作品以训练数据集为基础：人类面孔来自CelebA数据集，而螃蟹与瓢虫图像则由人工爬取与筛选。这种人为数据的构建过程，与科学命名系统异曲同工——看似理性，实则充满偏见与忽略。为何我们的认知必须通过“人脸中心”来判断生物的价值与等级？这种被塑造的亲密感，是不是其实排除了无数可能性？

这不仅是技术议题，更是哲学思考。刘纯溪提醒我们：真正的“亲密”或许始于非人类中心视角的解构。在这个作品中，观看本身被挑战，我们被邀请从昆虫与节肢动物的角度去“凝视”自己。这一思考方式在唐娜·哈拉维的后人类主义理论中亦有体现，她强调“成为他者”的可能性是未来共生伦理的基础。

人面兽心

罗苏西：伤痕中的柔软亲密

罗苏西的作品从数字技术转向身体感知——她用颜料代替连裤袜，通过抽象绘画将柔软、朦胧与脆弱感延展至视觉表面。

她三联幅的油画作品以色彩、笔触与肌理传达一种对身体经验的再演绎。尽管看似脱离“真实材料”，但其张力更强。在这组作品中，线条像是被拉扯、打结，色彩则如皮肤般柔润又疤痕累累。这里的“亲密”是与身体的共振，是生理记忆的延续，是伤痕与温柔并存的空间。

罗苏西的风格让人联想到路易丝·布尔乔亚晚期的布艺雕塑作品，两者皆善于用女性化材料（布、袜、线、软雕）去叙述复杂的身体记忆与潜意识。她们都用“女性身体的延展性”讲述关于压抑、修复与再生的故事，在抽象语言中寻找“连接”的触点。

未命名

丙烯颜料

向以安：沉默的视觉震荡

向以安的两件作品 《束缚》与《裂痕》如同展览中的静音爆炸，它们冷峻、克制，却爆发出强烈的情绪张力。《束缚》 构建了一个悬置的黑色结构体，其光影构成与张力极强的材质处理，让人联想到被封锁的声音与未说出的言语。它不是具象的“亲密”，而是未被表达的渴望，一种“情感的未遂”。而《裂痕》则以其丰富的肌理构建出一种被切割的视觉经验，它鼓励观众停下来，用目光“触摸”质感，直面日常生活中的不安与微小崩塌。

束缚 丙烯颜料，交通锥，锁链

力力: 性别的观看与远观的返归

在力力的作品中，亲密和距离是被断裂的示意。她以商业广告的美学作为一种形式，对父权社会里性别形象的构造性展开评判。通过讽刺和彩调，她展示如何一种虚构的「性别亲密」被社会设定、再环、被支配。这种时而远观、时而近连的性别广告观看体验，使观者在嘲讽与自我逃避之间来回摆荡。

The Penis Project 报纸

徐唯钰: 未来之城与时间

徐唯钰的作品以其精致的图绘系统，展现了一个无法表形的未来空间。这里的亲密，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情绸，而是人与基础设施、人与城市相互观察的新空间。她用网格线条解构出城市设施的隐怪形态，展示“逻辑之暴”如何在有形的空间中进行操控。亲密成为了一种虚构的前景，它的无所为、带有漫断的未来感，使观者反思自身在系统中所处位置的定位。

升温海洋，人造冰山

虚拟图绘

姚陈熙: 成规经验中的约束与展示

《隐秘之井》使用照片、装置、LED灯光和红色丝袜打造一个近乎动态交互的观看空间，精准展示了亲密与被观看的合汇，深度探讨了“月经羞耻”。这件作品的观看体验本身就是对社会观察形态的处理：亲密和性别成为被观看的对象，是可观察、可追踪、可表演的社会行为分析体。

这件作品中，观者需要亲自操作，透过隐约场域进行操作和看看，这一简单动作却添加了“过畏”的社会平面，展示私人经验如何被社会监视和形成。

隐秘之井

木质框架，丝袜，放大镜，灯箱

张亮: 形态之中的暴力和反拒

张亮的《柔软的抵抗》用最基础的材质构成了一场关于抵抗的进行形式。附着观众的手动参与，这件作品在距离、材质、形态中实现了最轻如线却最壮硬的社会评论。观众参与将自己塑形的软泥放入结构当中，并逐渐意识到这也会风干成为系统的构成部分。其术语如同一场异常美形的社会生物学实验，形成了观者对结构和精致教化系统的内省。作品揭示了亲密与距离应该不被简单规定为情感或空间定位，而是根据社会结构、模拟操作与应调性之上的战场。

柔软的抵抗

水泥，陶土

《“虚构”亲近》并不是一个关于“亲密”的简单陈述展，而是一个深层的结构性反问——我们是否已经习惯于虚构的连结？在算法、接口、数据、物理距离、心理错觉之间，我们对“亲密”的感知正在转向幻象、样本、模拟。本次展览中的作品提醒我们：亲密不是靠近，距离也未必意味着疏远。当我们在视觉错位的互动里组装“新朋友”，在数据建模中被另一物种凝视，在柔软油彩中触碰自我身体，在浓墨重彩中面对沉默的重量，我们正在亲历一场新的观看方式的转变——从主体凝视转向媒介共谋，从真实接触转向情感投射。在这个转变中，我们不再是孤立的观看者，而是构建“虚构亲近”这一剧本的共同创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