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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07 14:18
讲座现场
在今天的讲座当中,第一个部分我先从自己的艺术创作出发,来谈我怎么样利用影像去表达“身体”这件事情。
先讲一个小小的例子,我最开始感觉到“身体”这件事,是我大学毕业离开台湾,去英国念书的第一年。在当时网路不是特别普遍,那个状态下你会觉得离家好像很远。一年多后第一次回台湾,我从伦敦坐飞机、在曼谷转机,当机门开了、我一下飞机的一刹那,那种很湿、很闷热的感觉。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离家不远了。那是身体感觉到的东西,很直接,就像气味,你可能闻到一个味道,会想到小时候阿嬷家衣橱的记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身体的感觉来得那么强烈,甚至是不经理性思考的。
后来我开始在不同城市做驻村创作。这些经验也让我开始在想:我到底有没有在移动。举例来说,在伦敦的时候,可能我会习惯去什么样的咖啡厅,习惯去什么样的书店。到东京时我还是会找到能习惯的咖啡厅跟书店,虽然它们长得不一样。到了新加坡我也会很自然地开始建构我的生活地图。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会影响他对一座城市的认知。
《Travelling Home》
这件作品《Travelling Home》,现场装置是一台一台小机器slide viewer(幻灯镜),每台机器透有亮光,你需要靠近往里面看,很像通过放大镜或者显微镜,用“偷看”的方式才看到里面的影像。每台机具下面都有一个标Tag,标示地址和邮递区号。在伦敦那段时间,不知所以的原因我搬了十几次家。大家应该都有住过学校宿舍的经验,你刚进去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很陌生,你把你的东西放好布置好,这空间它就好像变成你的。等到你要搬家的时候,东西收完后,这个地方又变得陌生了。所以“家”是什么?它是个人物品的组合吗?还是氛围?这个空间的感觉有没有办法被具体地成型出来?
在这作品里面,我编导出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看这些影像,你可能觉得有点怪怪的,他们看起来真真假假、很美好却有距离。你可能也会发现里面重复出现的元素,例如每张影像当中都有一个窗户、有相同的壁纸或类似的家俱。所以其实这件作品的做法是这样子,我用娃娃屋模型搭建出曾经住过的空间。这是拍摄的模型,窗户后面其实是电脑荧幕,荧幕上面是谷歌街景Google Street View。这个软体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着迷一件事情,去别人家附近逛街,然后说我看到你附近有什么什么之类的。这个东西玩了一阵子之类,我就开始找我以前住的地方。那个经历感觉很奇妙,因为Google Street View是3D互动的。你可以往上看往下看往前走往后走,你可以寻找。可是这种机器的东西又不是那么敏感,你往前三步只给你两步,它还是会有局限。所以在这件作品当中,窗户上面的影像都是我当时在那个家里面看到的窗外的样子,影像的画面就是我对于当时那个“家”的记忆。
《记忆编码:台南》
2011年回台湾之后,我开始思考人跟地方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这件作品是在台南的驻市创作计画。基本上我们讲到台南,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吃什么。 每个地方可能它都有一个公共印象,例如来杭州就觉得要看西湖,去巴黎就会去看铁塔,去伦敦就会看大本钟,每座城市都有一个意象,而台南就是“小吃”。我到台南以后,我发现大家都会问“那你吃什么”,这个问题就会接下来发展,“那个东西超好吃的”、或者说“你吃的那个东西都不好吃,哪一个东西比较好吃”、或者是说“你应该要去问在地台南人当地好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你们台北人知道的都不好吃”。
我开始思考关于台南这座城市的公共意象,关于食物,在希腊文里面在说“好吃”这个话的时候,那个字是nostimo(ν?στιμο),这个字的字源是来自于nostos“家乡”,所以它的意思是说“你对于家或者对于家乡的爱”。所以当希腊文里面说“好吃”的时候,其实那个意思是“妈妈的味道”。
所以我就想利用这样的角度出发。我设立了一个游戏规则,问路人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找一个陌生人,问他“对你来说台南的食物有哪个食物跟你的记忆最有关的”,然后请他画一张地图给我。第二个问题是“你觉得台南人的样子是什么”。这是非常抽象的概念,可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会出现,比如说“巴黎人是什么样子”、“伦敦人是什么样子”,或者你跟那个人讲话说“那个人真的好北京人”或者“那个人好南京人”。可是到底什么是北京人,什么是南京人,要怎么样把这意象讲清楚?所以我问的这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食物的记忆;第二个关于台南在地人的样子。我就会去那边吃东西,吃东西的同时,我就会寻找一个陌生人,符合他所描述的在地人。我觉得很幸运的就是,所有人说“台南人就是阿伯”,“穿短裤穿衬衫骑脚踏车就是在地人”,或者“你看阿婆坐在门口聊天就是在地人”。还好没有那么难找,因为好多阿伯跟阿婆。我就在那边吃东西,靠运气找到在地人,再问他/她这个问题。所以有点像接龙的游戏慢慢地进行下去,收集这些故事。
《记忆编码:台南》展场作品全貌
其实很有趣的是,你开始在讲食物的时候,你可能会说哪一间的虱目鱼很好吃。可是你不会讲那个汤头多鲜美或者那个鱼多新鲜,你可能会讲因为之前和朋友一起去,那天怎样怎样。大家好像都在讲食物,可是大家在讲的都是别的事。
在这作品当中的影像,看起来都非常模糊的、他们很“不漂亮”。其实对我自己来说,当时在拍摄影像的时候我非常挣扎,因为我很习惯照片就是应该漂亮,所谓 “漂亮照片”就是可看、上传到instagram会得到很多LIKE(赞)的照片。可是在这个系列里面,我很想要不拍漂亮照片,因为我发现当相机一拿起来,它还是变成我自己的视觉语言,还是变成朱盈桦在看这个地方,而不是这些陌生的阿伯和阿婆告诉我的故事。我很想要感受这些故事,所以那时我的做法是用针孔相机。针孔相机是非常原始的相机,换句话说它没有观景窗,不像手机或者摄像机拿起来就知道照片长什么样子。我又使用过期底片,所以根本不知道影像结果会是什么样子。针孔相机洞很小,需要曝光时间很长,它不是按快门的一瞬间,它是一个等待的过程。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带着我的相机到那个地方。根据这个陌生人讲的故事,去寻找这个地方他所讲的故事的影子。其实这个过程很有趣,是因为我很认真在找这些影子,针孔相机曝光很久,所以有时候会有很奇怪的动作,可能会把盒子放在头上或者放在那边不能动8分钟,然后就发现很臭,原来我是站在垃圾堆旁边,可是如果用我平常的拍摄方法我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
开隆宫做16岁,60x180cm, 针孔摄影,2012
友爱街早餐店,60x180cm, 针孔摄影,2012
忠义路肉燥饭,60x180cm, 针孔摄影,2012
在这个过程里面会听到很多的故事,例如说像这个水果摊,我就问他说“你觉得台南人什么样子”,他就说“你去旁边的庙里问王爷公跟你讲下一个人是谁”。这个人是一个非常hardcore(纯粹的,正宗的)的台南人,我就问他说“对你们来说跟记忆最相关的东西是什么”。他说,“我们都在吃便当啊,没有人在吃小吃,小吃都是你们台北人来吃,外地人才吃小吃”,所以他最后讲的就是他小时候最常去吃的一个肉燥饭的便当。另外,这个故事我想要特别挑出来讲,是因为我对他的印象很深。他是一个九十几岁的阿公,他后来画了这张很可爱的地图给我。他在写这个“国华街”的时候,他说“华”这个字上面一个“二十”(一个 “廿”),下面四个“十”,最后再一个“十”、一个“一”,加起来是五十一,所以日本统治台湾只能统治五十一年。然后他在写这个街的时候,就发现他的街就是各分一半,他可能不大会写字。
《记忆编码:台南》陌生在地人手绘地图
当你试着要寻找一个城市的公共意象的时候,你会发现不是那么容易。你要去拜访巴黎铁塔很容易,但是你要去拜访真正的巴黎铁塔,它搞不好是没有办法被抓住或者没有办法被定型的形象。这件作品最后的做法,我把它做成艺术家的书,像一个地图集,限量300份,它的折法就像一个地图。所以你在里面会看到每一个人的故事是什么,他所对照到台南的地图是什么样子。
《跳·台南》展览及游戏现场
这是我第二年到台南草埕艺术文化工作室做的计画,作品名称是《跳·台南》。
这个地方是台南以前的延平戏院,一个已经荒废十几年的戏院,那个时候刚好有一间书店要进驻,整理了一楼的店面,非常的大。这是现地制作的场域(site- specific),我用400片的工业用的栈板,现场有点像是一个突然跳出来的游戏盒(pop-out toy box)。
大家玩过跳房子吗?原来全世界玩的“跳房子”都有不同的图形,我就利用各种跳房子的图形,依照台南中西区的地图,设计一个新的“跳台南”地图。你会看到,有些地方是圆环,有些地方是小巷子,有些地方是有很多庙,它跟真的地图有很多地方是互相对应的。
再来就是我要开始做里面的影像了。影像的成像方式是用这种玩具,叫做viewmaster。大家小时候应该有玩过,它是一个3D的玩具。换句话说我在拍摄的时候,我也要遵守3D原则,我需要去计算那个距离,怎么样把这个影像做成3D。这些玩具机器里看到的是台南街景,但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怪怪的,因为他们其实都是用照片做成的模型。
《跳·台南》玩具机器里看到的台南街景
在影像里我有刻意留下一些线索,例如这张照片里红色的天空,混淆观者对这个地方的感觉。那个时候选择做模型有一个原因,就是,对观众来说,你对一个城市的熟悉程度会决定你怎么样去解释它。例如说像我一个朋友,他是在地人,他就会说“不对不对,这个便当店不是在这边。你拍错了。这个是在哪边。”他会有一个正确答案,这个东西不是在这边应该是在哪边。然后又有一个外地人去看,他从头到尾只是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来哪里怪。所以很有趣的事情就是,这些反应背后的问题是,你到底有没有在“看”?这也会跟“身体”这件事情有关吗?就是你在现场会说例如我去巴黎,我真的看到巴黎了吗?还是我只看到铁塔。可是我没有去巴黎之前我也看过铁塔也吃过可颂啊,那我到底有没有真的去到巴黎这个地方?
为什么这件作品那个时候会那么大费周张地把它做成游戏盒的样子呢?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要大众能够参与,或者说让大众能够知道“艺术是什么”。可能这个问题太大,可是艺术如果是从生活出发的话,那其实它不应该离大家很远。所以用这种很游戏跟很玩具的方法,特别选在这样的空间而不是美术馆或白盒子空间,就是希望经过的人都可以进来玩。当时选择那个机具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我觉得这样的观看过程跟记忆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在讲记忆的时候我们可能都在讲我们的故事,你可能很沉浸在那个故事里。可是旁边的人只能想象你的记忆。所以我觉得用这样的机具去观看跟在谈记忆很像,我们不知道他们在看的东西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在看的是什么,我们只能看到他们在看这些影像。在这样的场域、游戏规则、加上灯光等等,其实参与的人就是这个作品的一部分,他进来玩的时候这个作品才是完成的,他是作品这个舞台上面的表演者。
《AfterImage》
这件作品《AfterImage》是我去年的时候在纽约驻村的作品。那是我第一次到美国、第一次到纽约,过不久就有个很大的印象,为什么大家都在丢东西?每天我都很忙的在路上捡东西,甚至有一次我在家门口捡到一整盒全新的香奈儿指甲油,怎么连这种东西都会有人丢在地上,好像什么东西你都可以找得到。驻村的时候,就是有机会去这个机构“Material for the Art”。这个地方是开放给非盈利组织的,他回收了许多艺术相关的材料,或是像橱窗设计之后要作废的东西,例如这些塑胶人形模特儿们,就是Ralph Lauren的。这地方很好玩,同时你也会开始想,我们到底可以做到怎么样疯狂的消费?我们到底需要多少东西?
在纽约的时候我有机会做一个驻地创作,展览空间是在曼哈顿的下东城的市场 Essex Street Market。曼哈顿的下东城 Lower East Side是许多意大利、犹太人的外来移民聚集地,早期是比较穷的地方。那个时候很多摊贩在路上摆摊位、放推车,在1940年的时候纽约市长就决定把这些摊贩集中,不要造成交通混乱,所以他们就盖了一间市场,Essex Street Market。这个市场后来又稍微改建,这是这个市场现在的样子,而2018年时市场要搬家,跟全世界的城市发展故事一样,这个地点要盖新大楼。Essex Street Market的故事让我想到台湾台中的“忠信市场”。
关于城市的变迁当然有很多面向可以谈,可能可以谈到公平正义的问题、谈到空间权力的问题。可是对我来说,我在想的是,对于一个驻村的艺术创作者来说,你到这个地方只有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你凭什么去谈论这样的一个大的议题。这其实是比较个人的选择。那个时候我希望可以透过一个比较轻盈的方式去回应这件事情。
《AfterSpace》
我的展览空间就在市场的一个角落,这个替代空间的属性也是希望能和市场大众有更多的互动。在展览期间,我把展场改成艺术家开放工作室。结合那时候在纽约生活的印象,我在想的是关于日常生活的“消费”。我的做法是每天就去跟市场里的摊贩要他们不要的东西,利用这些物件组合成不同场景的non-place(非地点),再重新拍摄成照片。
在展览现场、也就是工作室,我放了一张大桌子,每天在那边组装场景和拍摄照片,如果你是观者、或是平常到市场买菜的人,每次去的时候你可能就会看到我在边上拆垃圾和收垃圾。其实这个计划在执行的时候没有想象的容易,大部份捡到的材料只有纸箱,有趣的是不同的摊贩给我的纸箱上面有不一样的pattern,例如卖蔬菜的、卖水果的、卖cheese的。市场里有一间花店,花店小哥每天都会把快凋谢要淘汰的花留下来,甚至放在通风口做成干燥花给我。在拍摄好照片之后,我的展示方法是利用影像转移的方法,利用acrylic gel(丙烯凝胶剂)把影像直接转印到展场的墙面上,有点像刺青的纹身贴纸,转印后的影像会和展场墙面的质地融合在一起,你可以看到这些影像不是非常平整,会有墙面上的一些小粗粒或小坑洞。换句话说,在卸展的时候,只需要在墙壁上涂上白漆,影像也就会被覆盖消失了。在这件作品当中,我从头到尾试着在做的事情就是不用到真正的材料、都用本来要被丢掉或淘汰的素材,而最后的“艺术作品”也不是实质上的存在。所以整个作品从进驻、创作到完成,“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最后我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最后这些记录照片。
《AfterImage》
来源:艺术国际-评论 作者:朱盈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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